成癮的力量與對力量成癮 | 蓋伯‧麥特 Gabor Maté | TEDxRio+20

此演講發表於地區TEDx，並非TED大會之演講。

如果一位醫生的成功與否，是以病人的生命長短來衡量，蓋伯‧麥特可說是失敗的。蓋伯‧麥特出生於二戰納粹屠殺時的集中營，現任加拿大精神科醫師，為末期病症、藥物依賴和愛滋病領域專家，同時也是著名出書作者、專欄作家，對注意力缺失症（attention deficit disorder）、壓力、慢性病與親代教養關係多有著墨。此次在TEDxRio+20中，他的演講主題為成癮－－從藥物到權力。從愛的缺乏到逃離自我的渴望，從環境對人的影響到內在的力量，無一遺漏。他大膽而慷慨地開出學名藥處方：「找回你的本性，好好對待自己。」

我今天要談的是成癮，與成癮的力量

還有對力量的成癮

我是一位醫生，在加拿大的溫哥華工作

我曾治療一些嚴重成癮的患者

他們使用海洛因、注射古柯鹼

喝酒、吸冰毒，使用所有你聽過的毒品

這些患者活得很痛苦

如果一位醫生的成功與否
是用病人的生命來衡量的話

我是徹底失敗的

因為，相對於其他醫生
我的病人都很年輕就死了

他們死於愛滋病，死於C型肝炎

他們死於心瓣膜感染

他們死於腦部感染、脊椎感染

心臟感染、血液循環感染

他們死於自殺、用藥過量、暴力傷害或者意外

你看著他們，就會聯想到

著名的埃及小說家
納吉布．馬哈福茲寫的句子

「只有人類的肉體才能用最生動的方式
展現悲慘生活的影響力」

因為這些病患一無所有

他們失去健康、失去光鮮的外表

他們失去牙齒、失去財富

他們失去與他人的聯繫

到最後，他們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但是，這些都沒有辦法阻止他們成癮

沒有什麼能強迫他們戒除毒癮

成癮的力量非常強大，但原因是什麼？

我的一位病人跟我說

「我不害怕死亡。」
他說：「我更害怕活著。」

我們該問的問題是：為什麼他們害怕活著？

如果你想理解成癮

你該注意的不是成癮的壞處

你該注意的是成癮的好處

也就是說
這些人從成癮中得到什麼好處？

他們無法以其他方式獲得嗎？

成癮能讓他們減輕痛苦

他們從中得到平靜與支配感

還有冷靜，但這些都是非常短暫的

所以問題在於，為什麼他們的生命缺少這些情緒

他們經歷過什麼事？

其實這些毒品，像海洛因、嗎啡、可待因

還有古柯鹼和酒精

這些通通都是止痛劑

這些東西都能夠減輕疼痛

這才是成癮的問題所在

重點不是「為什麼會成癮？」
重點是「為什麼會痛？」

最近我剛讀完基思．理查茲的自傳

他是滾石樂隊的吉他手

你們可能有聽說過

很多人很驚訝他到現在還活著

因為他有很長一段時間對海洛因嚴重成癮

他在自傳裡描述

成癮是為了要讓自己失去感覺

為了要遺忘

他寫道：「我們透過這種扭曲」

「讓自己能夠短暫地變成另一個人」

我完全理解

因為我懂那種對自己的不適感

我懂處在這身皮囊中的不適感

那種渴望逃離自己思想的感覺

著名的精神醫學家R.D. 連恩曾說

人類最恐懼的事情有三件

分別是死亡、他人與自己的思想

過去有很長一段時間

我試著不要去注意我自己的思想

因為我很害怕與我的思想相處

我是怎麼分散注意力的呢？

我沒有用過毒品，但我利用工作讓自己分心

參與各種活動讓自己分心

另一個方法是透過購物

以我來說，我會去買各種古典樂的光碟

而且是上癮的那種購買模式

我曾經在一周內花8,000美元
買古典樂光碟上

不是因為我想買

而是我會無法控制地跑回店裡

身為醫生，我常要接生嬰兒

有一次，我把一位待產女性丟在醫院

跑去買古典樂

我本來應該來得及回醫院接生

但是我一進去店裡，就沒辦法離開了

因為店裡有一堆邪惡的店員會來問你

「嘿，你聽過最新的莫札特交響曲集了嗎？」

「還沒？那麼……」

所以，我沒有回去接生那個嬰兒

那天回家後，我也沒有告訴我太太實情

跟其他成癮的人一樣，我會說謊

我會忽視我的小孩，對我的工作和音樂過度沉迷

所以，我很清楚什麼是逃避自我

我對成癮的定義是

一個能讓你短暫鬆一口氣

獲得一時的滿足的行為

但長期下來，會導致傷害或者負面影響

讓你明知有害卻不願放棄的行為，就是成癮

以這個觀點來解釋，你就能夠明白

其實成癮有非常多種

沒錯，有些人是對藥物上癮

但也有人對消費主義上癮

也有人對性行為上癮、對網路上癮

對消費和食物上癮

佛教中有種鬼叫餓鬼

這種鬼的肚子很大，卻很空

他們的脖子又瘦又細，嘴巴很小

所以他們永遠沒辦法滿足

他們永遠沒辦法填飽肚子裡的空虛感

而我們就是這個社會中的餓鬼

我們的體內都有這種空虛

很多人試圖用外界的物質填充這種空虛

成癮就是藉由外界的物質填充空虛

那麼，如果你想知道為什麼我們會覺得痛苦

不要從遺傳的角度探討

要著眼於他們的生活

舉例來說，那些嚴重成癮的病患

他們覺得痛苦的原因很明顯

因為他們這輩子都飽受欺凌

他們小時候是受虐兒

我在12年的期間，治療了上百個女病患

她們都曾在小時候受到性虐待

男性也都有相同的心理創傷

他們受到性虐待、被忽視

被過度體罰、被拋棄

受到心理傷害，一次又一次的重複

這就是痛苦的根源

還有另一個因素：人類的大腦

大腦的特性各位應該都知道

大腦的發育不只與遺傳有關

還會受到環境影響

所以，兒童生活在這種環境裡

會影響到他們的大腦發育

舉兩個老鼠的實驗當例子

你抓一隻老鼠，把食物放牠嘴巴裡

牠會把食物吃掉，開心地吞下去

但是把食物放在那隻老鼠的鼻子的前面

老鼠卻不會向前移動去吃食物

牠會就這樣活活餓死，不吃去東西

為什麼？

因為這個實驗剔除基因
讓老鼠腦中缺少一種受器

這種受器會接收多巴胺

多巴胺是帶來鼓舞和刺激的化學物質

多巴胺的出現

表示我們感到積極、興奮、活力、好奇

讓我們想去覓食或尋找伴侶

一旦失去多巴胺的刺激，我們便失去動力

所以，成癮能帶來什麼？

當患者注射古柯鹼

當患者注射冰毒或任何其他毒品時

他們的大腦會湧現多巴胺

問題在於

為何他們的大腦一開始會缺乏多巴胺？

「毒品讓人上癮」其實是一種迷思

毒品本身並不會讓人上癮

很多人在用過藥物過後根本沒有上癮

所以，問題在於

為什麼有些人對上癮毫無招架能力？

就像食物不會導致上癮
但有些人卻對食物上癮

購物不會導致上癮
但有些人卻對購物上癮

看電視不會導致上癮
但有些人卻對看電視上癮

所以，問題在於
為什麼人會這麼容易受影響？

有另一個用老鼠做的實驗

他們把剛出生的幼鼠和母鼠分開

這麼一來幼鼠不會呼喚母鼠

這些幼鼠通通無法在野外存活

因為只有母鼠能保護並養育這些幼鼠

為什麼？

因為實驗剃除的基因讓老鼠缺乏一種受器

導致大腦沒辦法接收腦內啡

腦內啡是一種類似嗎啡的化學物質

腦內啡是我們自體產生的止痛劑

這兩種化學物質的另一項功能

是讓生物感受到愛

讓生物感受到自己對父母的感情

還有父母對小孩的感情

因為這些幼鼠的大腦不能接收腦內啡

所以他們不會呼喚母鼠

也就是說

患者會對藥物上癮

對海洛因和嗎啡上癮

是因為藥物會讓腦內啡出現

這就是上癮的機制

所以，問題在於

為什麼這些人需要藥物刺激

才能產生這些化學物質？

原因就是他們曾在小時候被虐待

導致迴路的發展受到影響

只要在小時候缺乏愛、缺乏親情連結

就會導致大腦的重要迴路發育不良

虐待就是導致發育不良的環境之一

因此他們的大腦非常容易受到藥物影響

吸毒讓他們覺得自己像正常人
不再那麼痛苦

他們感覺到愛

一位病患告訴我：
「第一次接觸海洛因的時候」

「感覺像是投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就像被母親擁抱的嬰兒」

我也曾經有過那種空虛

雖然沒有我的病患那麼嚴重

我的故事是什麼？

我在1994年出生於匈牙利的布達佩斯

我的父母是猶太人

我出生後不久，德國就佔領了匈牙利

大家都知道東歐的猶太人受到的待遇

在我兩個月大時，德軍進入了布達佩斯

隔天我母親就打給小兒科醫生

她對醫生說

「可以麻煩你來看一下加博爾嗎？
他哭個不停」

醫生回答：「當然可以，但別太擔心」

「現在所有猶太小孩都在哭」

為什麼？

嬰兒會懂希特勒、種族屠殺或戰爭嗎？

不懂

我們感覺到的是母親散發出來的

無形的壓力、恐懼與沮喪

這些都會影響小孩子的大腦發育

接下來，我理所當然地認為

這個世界不想要我

因為我的母親看到我時並不快樂

她一定是不想要我

為什麼我長大後變成工作狂？

因為就算他們不想要我，至少會需要我

我成為重要的醫生後，他們就會需要我

我藉此補償自己

補償一開始感受到的「沒有人想要我」

這代表什麼？

這代表我一天到晚都在工作

不是工作，就是沉迷於花錢買音樂

這讓我的小孩作何感想？

他們和我一樣，覺得沒有人想要他們

我們沒有意識到自己在重複這個過程

就這樣把傷口和痛苦傳給下一代

一代傳給一代

我們有各種方法可以填補這種空虛

每個人的方法都不同

但空虛還是會回到源頭

源頭就是我們幼年時期的缺失

然後我們轉過頭看看毒品上癮的人，說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自己？」

「你怎麼可以注射這麼恐怖的東西？」

「你明知這會害死你」

但看清楚我們對待地球的方式

我們釋放各種物質到空氣裡

到海洋裡和自然環境裡

這些東西正在殺死我們、殺死地球

哪種上癮比較嚴重？

對石油上癮嗎？還是對消費主義上癮？

哪個造成的傷害比較大？

我們批評那些有毒癮的人

是因為我們透過他們，看到自己的樣子

但我們厭惡看到自己

所以我們說：「我們不一樣。
你們病得比較重。」

我在9月9號前往聖保羅和里約熱內盧

我在飛機上看紐約時報

讀到一篇巴西的報導

那篇報導在講尼西奧‧戈麥斯

他是亞馬遜 瓜拉尼人的領袖

他在去年十一月被殺害了

你們可能知道這個人

他被槍殺是因為他保護他的族人

他不向有錢的農場和大公司讓步

他不讓他們接管雨林、破壞雨林

因為他們會毀掉印地安原住民的居住地

我很確定，在加拿大發生的事情
同樣也在那裡發生

我所治療的病患中
不少人都是加拿大的第一民族

或者印地安原住民

他們的毒癮都很重

這些人在居住人口中佔的比例很低

但卻在犯罪人口中占了很高比例

在有毒癮、精神疾病和自殺人口中
也占了很高比例

為什麼？因為他們的土地被剝奪了

因為他們民族的一代接著一代
都被殺害、被虐待

但我想問的是

如果你能理解那些原住民的痛苦

理解他們會因此想要用毒癮減輕疼痛

那麼，製造這些痛苦的人呢？

他們對什麼上癮？

他們對力量上癮

他們對錢財上癮

他們對獲得上癮

他們想讓自己變得重要

我想了解那些對權力上癮的人

所以我開始研究歷史上最有權力的人

我研究亞歷山大、研究拿破崙

研究希特勒、研究成吉思汗、研究史達林

研究這些人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首先，他們為什麼這麼渴望權力？

他們有一些有趣的共同點

他們的身高都很矮

跟我一樣，甚至比我更矮
事實上都比我矮

他們都是邊緣人

他們都不屬於多數人口的種族

史達林來自喬治亞，而非俄國

拿破崙來自科西嘉島，而非法國

亞歷山大來自馬其頓，而非希臘

希特勒來自奧地利，而非德國

他們感覺到的是深深的不安與自卑

他們需要權力，才能讓自己放鬆

讓自己變得重要

為了能得到權力，他們可以挑起戰爭

為了能維持權力，他們可以屠殺其他人

這不代表只有矮小的人才渴望力量

這些有趣的例子讓我們知道

權力，跟對權力上癮
到頭來都跟空虛有關

都是試圖用外在物質填補空虛

像拿破崙在失勢後
被流放到聖赫勒拿島

他還是說：「我愛權力，我愛權力」

他無法想像他會失去權力

他從來沒想過失去權力後會如何

如果你把這些人拿來跟佛祖和耶穌比較

會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因為耶穌跟佛祖的故事裡面

都有試圖誘惑他們的惡魔

其中一項誘惑就是權力
掌控世界的權力

但他們都拒絕了

為什麼他們會拒絕？

他們拒絕，是因為他們具有內在的力量

所以不需要外在的權力

他們拒絕，是因為他們不想控制人群

他們想教育人群

透過實例、柔和的字句和智慧教導群眾

他們不願強迫他人，所以他們拒絕權力

他們對力量的評論也十分有趣

耶穌說，力量與真實
不是在外界，而是在你心中

他說，主的國在你之中

在佛陀快死的時候

僧侶都圍著他悲傷地哀悼

他說：「別為我哀悼，也別膜拜我」

「你應該找到心中的明燈」

「引導自己，在內在發現光亮」

現在，看看這個可怕的世界

這些生態環境的耗損、全球暖化

海洋的過度捕撈

我們不要再指望有權勢的人會改變世界

因為，恐怕那些最有權勢的人

常常就是世界上最空虛的人

他們不會為了我們而改變

我們必須在自己心中找到光亮

我們必須在群眾中找到光亮

在自己的智慧與創造中找到光亮

不能再等待那些有權勢的人了

他們永遠不會把世界變好
除非我們推他們一把

大家都說人的天性是競爭，是侵略

人的天性是自私

事實正好相反，人的天性其實是合作

人的天性其實是慷慨，是共同生活

在這個會場，我們互相分享資訊

我們接收新知，一起創造更好的世界

這才是人類真正的天性

我想要告訴你的是

一旦你找到自身的光亮，找到你的本質

我們就會對自己更寬容

也會對大自然更好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