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拉盤世代：臺灣的新住民家庭 | 陳毓文、吳毓瑩 | TEDx 桃園

以東南亞國籍為大宗的新住民，在過去二十年加入台灣社會，他們接受台灣的文化、也帶來原鄉文化。但過去，臺灣社會並不重視，甚至歧視相待。當政府力推新南向政策，我們才發現自己過去都以功利的角度看待這群新成員。陳、吳教授以過去兩項研究結果，常識告訴觀眾：新住民需要的不是補助或福利，而是舞台與正常對待。

陳教授專門研究弱勢青年人及其家庭之需要。她尤其喜歡研究針對青年人的社會服務和福利政策。隨著外來人湧入工作，以及愈來愈多臺灣人的外地配偶移居臺灣，臺灣年輕一代佔人口的比例也隨之提高，新移民家庭的青年因此而成為近年的研究對象。

《教育實踐與研究》前總編。因為有很多感興趣的研究題目，陳教授稱自己為沙拉盤類形的學者。她的家庭來自不同文化背景。她曾於美國東西兩岸和蘇格蘭住上一段時間，而這一段經歷讓她明瞭多元文化的深層意義，使她成為這方面的專家。

演講由本地社群籌辦，以 TED 大會形式在一個 TEDx 活動中進行。詳情請上︰ http://ted.com/tedx 。

吳︰首先呢，讓大家猜猜看
這一張照片是在哪裡

咦，化妝耶

難道她們要來開派對嗎？

再看一下，野餐耶

難道這裡是可以來郊遊的地方嗎？

如果我們把場景再拉大一點

哦，這地方原來是我們的北車

北車大廳變成這樣了

跟我小時候多麼的不一樣啊

我都不敢，不敢走進去

我覺得我不是他們

他們在做甚麼呢？

然後，我再仔細一看

有沒有發現青少年在裡面

然後你再看看

哎呦，年輕人在裡頭

當你再待久一點的時候

你會發現，國外的旅客也來了

我漸漸地覺得這個地方我並不陌生

然後我才想到兩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天啊

不同的文化可以交流、可以共處

竟然需要時間

我們必須給予尊重，給予接納

還要時間，還要有耐性

你想想看喔，車站大廳一般來講
都是忙碌、緊張的

曾幾何時，台北車站大廳變成
一個悠閒的、放鬆的空間

所以呢，又讓我發現一件事情

當新的文化注入彼此交流的時候

其實我們會看到
新的功能、新的意義

創造新的可能

陳︰是啊，從北車的圖像當中

讓我們今天帶入了
我們要討論的主題︰

新台灣之子

大家想想看，我們從甚麼時候
開始關心這個族群呢？

又或者說我們從甚麼時候
開始擔心他們呢？

我想我們應該追溯到
大概 2001 年的時候

有一個系列的媒體報導

他們針對高雄長庚醫院的臨床研究

發現了有高達六成的新台灣之子

有所謂的發展遲緩問題

六成喔，非常的嚴重

而且最重要的是

他們發現他們的遲緩
主要是在語言以及認知方面

當然當時的報導
其實是出於一片善意的

他們希望透過這些媒體報導

讓我們的政府能夠
關心這群孩子的需求

希望我們能夠提供早期療育

希望他們不要輸在起跑點上

也就在那樣的環境脈絡下
有非常非常多的研究

讓我們學者希望針對他們
來做一些調查，做一些研究

甚至提供一些服務幫助他們

所以我也在那個時候
接受了台北市政府社會局的委託

他們當初提供了我大概兩千七百多戶

台北市家裡有零到十八歲未滿的
新移民家庭的子女

然後陳老師念社工對不對？

你去做福利需求調查

好啦，所以我跟我的研究團隊

拿著名冊，一一打電話

問他們要不要接受福利需求調查

吳︰啊？福利需求調查？
陳︰對

吳︰我可不要啊

陳︰福利需求為什麼不要呢？

吳︰你是看扁我嗎？我要福利需求？

陳︰對。其實在那當下大概有
一半的家庭婉拒了我

因為他們覺得他沒有福利需求

既然沒有福利需求有甚麼好調查的？

我不是弱勢
我沒有福利需求，別調查我

好了，我進去分析這些拒絕我的家庭

也確實發現他們的社經地位偏高

爸爸媽媽的教育程度比較高

他不想被認定是一個弱勢團體

那在另外這一半
接受訪問的家庭裡面

我也問了一個問題
就是回應剛剛的媒體

說到底大家有沒有被要求
做發展遲緩的篩檢現象

那這又很有趣了

大家看到圖片上
有橘色的跟藍色的條紋

橘色的條紋呢，是我先看看
內政部針對兒少的調查

了解一般家庭帶孩子
去醫院打預防針的時候

醫療護理人員會不會
要求我們要做發展遲緩篩檢

這是關鍵，篩檢後才知道
你有沒有發展遲緩

我們看到的數據很簡單

一般家庭 19.9%

結果發現多少人呢？2.03%

你從藍色可以看出來

新台灣之子 44.3%

將近一倍被要求進行篩檢

將近一半啊？對

而篩檢後呢，只有 1.7%

比例還好像低一點點呢

是，其實是比例更低

他們真的沒有比較差啊

吳︰哎呀，是啊

說到擔心呢，我們華人最擔心甚麼？

請問大家最擔心甚麼？

學業成就

所以呢，曾經有一個研究
調查七千位老師

問說，這樣子的小孩
在學校表現如何呢？

調查結果總結論是

老師說，與一般小孩比較

學習情形大抵沒有差異

數學領域好一些
其他領域呢，差一些

喔，那當你心中帶著擔心的時候

你看到甚麼？

偏低這個字會抓取你的注意力

於是就變這樣了

糟糕了，國語不好，數學不好

啊不對，數學不錯，國語不好

自然不好，社會也不好

擔心，果然成真了

另外呢，老師還說

與一般孩子比較，擔心又來了

天啊，他們比一般孩子還差

這可怎麼辦？

於是呢，我們就真實的進入社區裡頭

去了解到底是怎麼回事

好那在社區裡頭呢，當然，你會看到

有些爸爸，台灣男子

他就娶了東南亞來的女子

結成了新移民家庭

當然也生了小孩了
我們叫他們新移民組

好，那這樣的爸爸呢

我們就去尋找與他有相同教育背景的

同樣也是台灣本地男子，台灣爸爸

他是娶了台灣女子

我們就把他叫做本地對照組

好這樣兩個
相同教育背景的爸爸的家庭

他們的小孩，我們就來
比較一下他們的學業成就

那如果本地對照組好一些
新移民組差一些

那我們可能就會想，哎呀

東南亞來的媽媽
可能對教育比較不上手

好，然後呢，結果出來了

所以大家想想看，東南亞裔

毓文你看看，東南亞裔新移民子女

小孩表現如何呢？

陳︰照我們一般想法應該比較差

吳︰對，真的是比較差一些

我們做了第一年調查的時候
發現是差一些

但是我們繼續追蹤

第二年時候，好像上來了

本地子女比較沒有甚麼變動

但是新移民組的小孩成績上來了

追蹤到第三年，他們成績差不多了

好，我們就想
這呼應了我們的擔心嗎？

他們媽媽不會帶小孩
所以他們小孩成就不好嗎？

當我們看本地組

和相同教育背景爸爸的
新移民組的時候

這一對照下來其實三年追蹤結果

在國小的情況下並沒有更差

那升上國中之後呢？

那大家想呢？你想呢？

陳︰升上國中之後，大家都差

吳︰是啊，怎麼辦呢？

你看，都會區例如桃園大家一樣差啊

我們一樣追蹤三年

五年級，六年級，升上國中七年級

一路下滑

這讓我們想到

不是東南亞來的媽媽害的

那是整體家庭資源的問題

或者家庭教養的問題

或者孩子成就的機會是否存在

那是一個整體性的問題

所以有時候呢，我也不妨

我也會感謝東南亞來的媽媽們

因為她們來到台灣

因為我們的擔心

事實上讓我們發現
我們更需要關注的整體社會

這樣子的家庭需要什麼樣子的資源

他們碰到了甚麼困境呢？

陳︰跟毓瑩的研究很類似

我大概也是兩年後
接了政府的部門的研究

特別我們想要追蹤的
是五六年級跟國中

所謂青春期的孩子
大家都說成績都變差了

在座如果是國中生
大概可以深刻體會到

那個階段我們的挑戰

那我除了了解課業
我想大家最關心課業

可是就整個孩子的發展

青春期的孩子我們除了課業的需求

我們需要了解他的同儕關係

我們需要了解他的情緒、憂鬱

還要了解他的外在行為偏差

結果大家猜猜看我們談到現在

根據我們的研究

所謂的新台灣之子跟本地對照組

有沒有明顯的不同？

他們已經進入國中了

有沒有人搖頭？應該沒有了吧？

也就是他們確實沒有不同

他們沒有不同，這是數據所顯現的

可在那個研究當中呢
我也訪談了幾個孩子

我希望了解他們的生命經驗

我不想只用數字去呈現他們

在那個訪談過程當中

有一個女孩的分享
其實讓我很難過，也很痛心

她跟我說：

「老師，其實我不太喜歡我媽媽來學校

我媽媽會送便當來學校給我

可是我不太喜歡

因為同學會問我，那誰啊？」

吳︰菲傭，我們家菲傭

陳︰對，她就說因為她就說我不想
讓同學知道那是我媽媽

我不想讓我的身份曝光

我就說那是我家菲傭，我家外勞

她說因為如果我讓我同學
知道她是我媽媽的話

那同學開我玩笑的時候就會說

你那個菲傭滾回去

那我還遇到過男生說

你那個泰勞滾回泰國去

可這些孩子既不是菲律賓籍
也不是泰國籍

他是台灣人啊

他是我們道道地地的台灣人

拿著我們中華民國護照的台灣人

可是這也許是青少年間的開玩笑

可是對孩子來講，傷害卻已經造成了

所以我覺得這已經反映到
我們台灣社會裡面

其實我的同事

社會學的曾嬿芬教授以及藍佩嘉教授

先後有提出兩個概念

叫做階級化的種族主義

跟階層化的他者

對於我們來講

東南亞籍的人被我們歸類在

階級較低的，所謂的他者

那他和我們台灣人通婚生下的孩子

我們認為他們可能成為
沒有競爭力的未來公民

吳︰唉，但是這個社會
可是變化很快的

沒有想到當時主流社會的邊緣人

現在紅起來了

這是我們學校開設的
東南亞語文學分學程

原來台灣我們政府
正在進行新南向政策

大量需要東南亞語言人才

然後台灣忽然間醒過來了

東南亞語言人才在哪裡？

不就是你嗎？你媽嗎？

就會講東南亞話呀

可是孩子說：

哦喔，從小爸爸不准媽媽教我

越南話、泰國話、印尼話

我阿媽說我不可以學

好，所以這個時侯我們台灣社會
可真是吃到苦頭了

不過，我們剛說過了

文化理解，文化交流需要時間

這個雖然是很現實、功利

好機會來了，我們才忽然覺醒

有老公說：天啊，我老婆
竟然可以去大學當協同講師

但是只要有覺醒，時間也不算晚

我們就會發現
多元文化並存的時候

各個文化都有它的優勢
都有它的特長

重點在於我們如何尊重
如何接納，如何合作

我們台灣才會有新的可能性

陳︰是啊，雖然剛剛毓瑩提到
這都是大學的課程

她說，他們是人才了

我們希望他幫助我們拓展經貿政策

幫助我們成為很好的口譯人才

吳︰是啊，趕快加油啊

陳︰是啊，但是同時間
教育部又推動了一個政策︰

補助大專學習弱勢學生計畫

吳︰又來了

陳︰在這林林總總的弱勢裡面

我們真了解

羅列一項條件

就叫做新移民子女

這個身份把他們框列在學習弱勢身上

我們並沒有試圖去成就他們

我們又想補救他們

吳︰唉，所以我們能做甚麼呢？

首先我們想要強調一件事情

人才是從小就要給他成就的

而不是有一天等到長大了
叫做學習弱勢的時候

再給他補救

最後末端的補救其實是很像糖衣

沒有內涵、能力不足

你再補救其實有時候是有一點遲了

所以趁著這個新南向政策

多元文化開始紅了時候

我們很希望大聲的疾呼

成就從小就要進來

資源從小就要進來

舞台從小就要鋪設

孩子們要的是成就

而不是補救

另外呢，我們還有另外一個感觸

多元文化的認同

如何可以讓我們整個社會
可以形成一個動態性的結構？

動態性的結構呢，譬如說

我爸爸 1949 年從福建來的

所以我們家有福建傳統

毓文，你家呢？

陳︰河南

吳︰喔，河南

而我們兩個都在台灣長大的

所以我們也是台灣人

那我們呢？在世界的舞台上也是華人

陳︰是的

吳︰我是學生的老師

陳︰我也是

吳︰我是孩子們的媽媽

陳︰我也是

吳︰你可不是爸爸啊
我不是，很確定

吳︰我還是你學姐咧
陳︰啊對，是我學姐

吳︰那你是我學妹

好，身份認同會讓我們首先接納自己

你接納了自己，你才有機會看到別人

那如同剛剛我們前面所說的那個
台北車站的大廳

在那樣子的一個廣場裡頭

每一個人都有他自己的身份

有他自己的特色

而不同的人帶著
不同身份不同特色的人

共同坐在那個大廳裡頭

我們是不是讓這個大廳有了
新的功能、新的意義

開展出新的可能性了？

陳︰是啊，其實我們真的應該
感謝這群新台灣之子

感謝這個家庭帶來我們
那麼多的學習機會

讓我們台灣再一次有機會去學習

接納、包容、尊重多元文化

今天我們想要帶領大家最後去理解到

多元文化究竟是不是一個
大熔爐的概念？

吳︰熔爐啊，嗯

陳︰我們其實並不希望
用大熔爐的概念來思考它

為什麼呢？

因為東西丟進去，撈出來後一模一樣

吳︰哎呀，我們不希望成為
一模一樣的東西啊

陳︰對，這一點都不好

我們希望帶領大家從一個
沙拉盤的概念來思考

一盤美味的沙拉
有非常多不同的食材混搭在一起

吳︰多好吃呢，營養

陳︰我們吃得出它的營養

吳︰對
陳︰它的健康

吳︰而且多元喔
陳︰更重要的

吳︰看看這個沙拉盤

你認得出番茄，認得出萵苣

認得出一點一點的起司

認得出那個彩色的白菜是不是

高麗菜，紫色高麗菜，你看

陳︰在這當中
我們可以吃出混合的美味

也可以吃出個別的滋味

讓我們一起來享用沙拉的──

吳、陳︰營養、健康、豐富，與多元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