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赋予人们法律的力量？

当公正的车轮转动迟缓，甚至停止不前的时候，你会怎么做呢？Vivek Maru 正致力于转化法律与人们之间的联系，把法律从抽象或威胁转化成人人都能理解，使用和塑造的事物。与仅仅依赖于律师相反，Maru 构建了一个社区法律助理，或称为“赤脚律师”的全球网络，他们服务于自己的社区，把法律分解成简单易懂的条例帮助人们寻找解决问题的途径。了解如何运用法律的创意帮助被社会主流排斥的人们宣示他们的权利。“哪怕只是星点地赋予人们使用法律的权利，就能发挥出很大的作用”，Maru说。

我想介绍一个人。

他叫 Ravi Nanda。

出于安全考虑，我用了化名。

Ravi 来自印度西南方的海岸边

古吉拉特邦的一个牧民族群，

和我的家族来自同一个地方。

在他 10 岁时，
他的整个族群被迫迁移，

因为有一家跨国公司

在他们生活的土地上
建造了一间制造工厂。

20 年后，同一家公司
又兴建了一间水泥工厂，

离他们现在生活的地方只有 100 米。

印度有着严格的成文环境法案，

但是这家公司已经
违反了许多条例。

Ravi 的胡子和全身

都布满了来自工厂的灰尘。

我只在他家呆了两天，
然后咳嗽了整整一个星期。

Ravi 说如果人或动物食用了
任何生长在他们村子的东西，

或是饮用了水源，

他们就会生病。

他说现在孩子们需要跟着牲畜
和水牛走上很长一段路，

去寻找未被污染的牧场。

有很多这样的孩子已经退学，

包括他自己的三个孩子。

Ravi 已经向那家公司呼吁了很多年。

他说：“我写了那么多的信，
我的家人都可以用它们火化我了，

完全不需要买任何木材。”

（笑声）

然而他说，那家公司
忽视了每一封信，

然后到了 2013 年，

Ravi Nanda 决定使用他认为仅剩

的最后一种抗议方法。

他走到那间工厂的大门前，
手上提着一桶汽油，

打算自焚。

Ravi 并不是唯一一个
处于绝望境地的人。

据联合国估算，在世界范围内，

有 40 亿人的生活环境
丧失了基本的公正。

这些人在他们的安全，
生计和尊严方面

面对着巨大的威胁。

几乎总有保护这些人们的法律，

但是通常他们从未听说过那些法律，

而负责落实那些法律的系统

已经腐化或者失去职能，
或二者兼有。

不公在全球都是
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

但我们一直选择忽视这个问题。

目前，在塞拉利昂（非洲西部国家），

柬埔寨（东南亚国家），
埃塞俄比亚（非洲东北部国家），

农民们被哄骗

把他们的拇指印盖在
为期 50 年的租约上，

转让他们拥有的所有土地
以换取极少的钱，

却没有任何人向他们解释条款内容。

政府似乎认为这样做没有任何问题。

此时此刻，在美国，

在印度，在斯洛文尼亚（南欧共和国），

很多像 Ravi 这样的人

正在污染他们的空气和水源

的工厂或矿山的阴影下
抚养他们的孩子。

有环境法案能够保护这些人们，

但是很多人从没见过这样的法律，

更别提去落实它们。

而这个世界似乎认为这样没有问题。

改变这些的代价是什么？

我们本可以把法律当作一种语言，
将关于正义的梦想

转化为使我们团结在一起

的活生生的制度。

法律本应该

是介于被强权统治的社会

和致敬每一个人的尊严的社会
之间的差异，

不论强大或弱小。

这就是为什么 20 年前我告诉祖母，

我想去法学院。

祖母毫不犹豫，字字铿锵地

对我说：“律师！就是！骗子！”

（笑声）

那非常让人泄气。

（笑声）

但祖母是对的，

我们的法律和律师的确出了问题。

首先，律师通常收费不菲，

并且我们倾向于去关注
正式的法庭渠道，

而这些对于人们所遇到
的许多问题并不适用。

更糟糕的是，这个行业
把法律遮蔽在复杂性的斗篷之下。

法律就像警察身上穿的防暴服。

既令人望而生畏，又无法穿透，

并且难以从底下分辨出人性的存在。

如果我们要在每个人身上实现公正，

我们就需要把法律从抽象或威胁

转化成每个人都能理解，
使用和塑造的事物，

毫无疑问，律师的角色
在这场斗争中至关重要，

但是我们不能让律师们孤军奋战。

比如，在医疗领域，

我们不只是依赖医生去照顾病人，

我们还有护士，助产士
和社区医务工作者。

司法系统也是同样道理。

社区法务工作者，

有时我们也称他们为社区法律助理，

或赤脚律师，

能成为一座桥梁。

这些法律助理都来自
他们所服务的社区。

他们对法律条文进行了
深入浅出的解释，

把法律分解成简单易懂的条例，

并帮助人们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

他们并不只是把目光
局限于法院之上，

他们举目四望：

政商部门、当地政府、监察员办公室。

律师有时会对他们的客户们说，

“我会帮您处理，交给我吧。”

法律助理则会传达不一样的信息，

不是 “我会为您解决问题。”

而是 “让我们一起解决问题,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双方都会成长。”

社区法律助理
曾挽救了法律与我的联系。

在进入法学院差不多一年之后，
我差点退学，

当时我想也许我应该听祖母的话。

然而 2003 年，在塞拉利昂，

当我刚开始和法律助理一起合作，

我再次感受到了对法律的希冀，

自那以后我就着迷了。

让我们回到 Ravi 的话题。

2013 年，他确实来到了
那家工厂的大门口，

手上提着一桶汽油，

但是就在下一步动作
开始之前，他被逮捕了。

他不需要在监狱里呆很久，

但是他感觉自己被彻底打倒了。

两年之后，他遇到了一个人。

我叫他 Kush。

Kush 是社区法律助理中的一员，

在古吉拉特邦海岸
做关于环境保护的司法工作。

Kush 向 Ravi 解释了
法律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并把这些法律翻译成
Ravi 从未见识过的古吉拉特语，

被称为“允许运转”的概念。

这一条例由州政府提出，

指在遵从特定条件的前提下，

可以允许工厂正常运转。

所以他们一起把法律规定
与现实状况做比对，

收集证据，

然后拟定了一份申请，

不是提交给法院，
而是提交给了两个行政机构，

污染控制局和地方行政局。

这些申请开始推动“实施”的老旧车轮。

一名污染控制局的负责人
来进行现场视察，

然后这家公司开始
运行起了空气过滤系统，

按规定，这种系统
本就应该一直采用的。

那家公司又罩住了

每天从工厂进出的 100 辆卡车。

那两种方法极大地减少了空气污染，

虽然这件案子还远未结束，

但是学习并使用法律
给了 Ravi 希望。

很多地方，我们都会
看到像 Kush 这样的人

在帮助像 Ravi 这样的人。

现在，我为一个叫做
Namati 的组织工作。

Namati 帮助我们集聚起
一个全球性的网络，

致力于赋予人们法律上的权利。

我们总共有一千多个组织，

遍及 120 个国家。

我们总共调配了
数以万计的社区法律助理。

让我再举一个例子。

这是 Khadija Hamsa。

她是在尝试获得国籍身份证，
却在肯尼亚接受身份审查时

面临性别歧视的五百万女性之一。

这就像是美国的南部黑人隔离法。

如果你来自一个特殊的群体，

其中大多数是穆斯林，

你就会受到区别对待。

没有身份证，你找不到工作，

无法向银行贷款，

无法升入大学，

你会被社会排斥在外。

Khadija 八年来一次又一次尝试
获得一张身份证，从未成功。

后来她遇到了一位
在他们社区工作的法律助理，

叫做 Hanssan Kassim。

Hassan 向 Khadija
解释了身份审查的流程，

并帮助她搜集了所有需要的文件，

在去评审委员会之前帮助她预演准备。

最后，在 Hassan 的帮助下，
她得到了身份证。

拿到身份证后她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为她的孩子们申请出生证明。

这是他们上学时必要的证明。

我们在美国也面临许多问题，

其中一个就是住房危机。

在许多城市，

百分之九十的房东
在房产纠纷的法庭上有辩护律师，

但百分之九十的租客却没有。

在纽约，出现了一群
新兴的法律助理，

被叫做“获得司法公正的导航者”。

他们帮助人们理解与住房相关
的法律并为他们发声。

在纽约，通常来说，

九个租客中的一个
被带到住房法庭上

就会遭到强制驱逐。

研究者们调查了 150 多个

人们得到法律助理协助的案例，

他们之中没有人遭到强制驱逐，

一个都没有。

哪怕只是星点地赋予人们
使用法律的权利，就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我看到了实践的开端，

但我们做的还远远不够，

还要再接再厉。

在世界上的许多国家中，

政府不会为给像 Hassan
和 Kush 这样的法律助理

提供一分钱的支持。

许多政府甚至不了解
法律助理所扮演的角色，

更不要说保护他们远离危险。

我也并不想给你们一个印象,

法律助理和他们的客户们
每次都能在斗争中获胜。

千万别这么想。

Ravi 家后面的那间水泥工厂

已经开始在夜晚关闭空气过滤系统，

这是那家公司最不可能
被揭发的时间段。

因为运转空气过滤系统需要花钱。

Ravi 把那些被污染的夜空的照片
发在了 WhatsApps（社交软件）上。

这是他五月发给 Kush 的照片。

Ravi 说空气还是令人难以呼吸。

在今年的某个时候，
Ravi 开始绝食抗议。

Kush 十分受挫。

他说：“我们能够使用法律获胜。”

Ravi 说：“我相信法律，真的。

但使用法律并没能让我们走得足够远。”

不论是在印度，肯尼亚，
美国还是其他任何地方，

试图从破碎的系统中压榨出
最后一点公正，都会跟 Ravi

面临相同的境遇。

希望与绝望并存。

所以我们需要做的
不只是迫切地去支持和保护

世界各地赤脚律师们的工作，

我们还需要去改变这些制度本身。

法律助理接下的每一个案子

就是关于一个系统如何运行的故事。

当你把那些故事整合到一起，

就会得到这个系统
从整体和细节上的画像。

人们能够利用这些信息

去要求法律和政策的改善。

在印度，法律助理和委托人依据经验

为矿产处理规定提出更好的建议。

在肯尼亚，法律助理和委托人
利用成千上万案例的资料

对性别审查的违宪问题据理力争。

这就是实现改革的不同方法。

这不同于一个顾问飞往缅甸，

带着可以从马其顿（南欧共和国）
剪切并粘贴的文件模板，

也不同于一条愤怒的微博。

这是关于从普通人努力
使规则和制度发挥作用

的经验中不断壮大的改革。

让人们与法律的联系发生转化

是一件正确的事。

当克服我们时代中

其它的巨大难题时，
这同样也是必不可少的。

如果饱受污染的摧残的人们，

对发生在土地和
水源上的事没有发言权，

我们将无法避免环境系统的崩溃；

如果穷人没法践行他们最基本的权利，

我们在减少贫困、增加机会上
就不会取得成功。

我相信，如果我们的体制
继续受到操纵，

我们将无法克服极权主义政客

所利用的绝望情绪。

我在来这里之前询问过 Ravi
是否可以分享他的故事。

我问他是否有什么话想传达给大家。

他说：“（古吉拉特语）”

“醒过来。”

“（古吉拉特语）”

“别害怕。”

“（古吉拉特语）”

“用纸张作战。”

我认为他的意思是
用法律而不是用枪支作战。

“（古吉拉特语）”

“可能不是今天，可能不是今年，
可能不是接下来的五年之内，

但还是不要放弃追寻公正之所在。

如果这个人生活的整个环境
每一天都在遭受毒害，

他已经准备祭出自己的生命——

如果他都没有放弃追寻公正，

那么这个世界也同样不能放弃。

最后，Ravi 所说的“用纸张作战”

是想要锻造出更深层次的民主，

在这样的民主体制中，

我们不仅只是参与
每几年一次的投票，

更是要参与到支持着我们
所有人的规则和机构当中，

让我们所有人，
甚至是最弱势的群体

都可以了解法律，
使用法律和塑造法律。

要实现这个理想，赢得这场斗争，

需要我们所有人参与其中。

谢谢你们，谢谢。

（掌声）

Kelo Kubu：
谢谢 Vivek。

我想做几个假设——

坐在这里的人知道
可持续发展的目标是什么，

并且知道其运作的过程。

但是我想和大家讨论一下

第十六个目标：
和平，公正和强大的体系。

Vivek Maru：有人记得
千禧年的发展目标吗？

2000 年时，这些目标
被联合国和世界各国政府采用，

是针对一些基本的、
值得赞誉的事。

减少三分之二的儿童死亡率、
一半的饥饿率，

都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但其中却没有提到正义，公平，

责任，或者腐败。

我们在过去的十五年中

已经在朝着这些目标前进，

但同时对公正的需求却被抛在身后。

除非我们同样重视公正，
不然我们不可能实现这些目标。

当人们开始对下一次发展框架，

即 2030 年的可持续发展目标
展开辩论时，

全世界的团体齐聚一堂，

讨论实现正义和法律赋权

应该成为新框架的一部分。

当中也存在着很多反对的声音。

因为这些事比其他目标
更加的政治化和具有争议性，

所以直到成功的前夕，
我们都无法知道结果，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十七个目标中的第十六个，
旨在实现对所有人的公正，

是一件了不得的事。

是的，这很了不起，
让我们为公正鼓掌。

（掌声）

但同时，还有一件难以启齿的事。

当一个目标被采纳之时，

大多数都会伴随着大量资助：

来自盖茨基金会和

英国政府的 10 亿美元营养援助；

用于妇女和儿童卫生保健
的 250 亿美元公私合营资金。

但在实现公正上，我们有书面认可，

但却没有人赞助一分钱，

这就是我们目前
所面对的机遇和挑战。

这个世界比以往任何时候
都更加认识到

失去公正，发展就从实现。

如果人们无法践行他们的权利，
就无法改善他们的生活。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做的，
就是把华丽的辞藻

和所谓的道义，变成现实。

（掌声）

Kelo Kubu：我们该怎样提供帮助呢？
在场的各位可以为你们做些什么？

Vivek Maru：
好问题，谢谢你问这个问题。

我想提供三个途径。

第一是投资。

如果你有十美元，
或是一百美元，一百万美元，

考虑投资一些到
基层的法律赋权工作上。

它本身就是很重要的，

对于我们所关心的一切事情
都十分重要。

第二，

推动你当地的政治家和政府
把这项工作作为公众的优先事项。

就像健康和教育一样，
公正的实现也同样

应该成为政府对百姓的承诺，

然而不论是富有还是贫穷的国家，

我们所做的都还远远不够。

第三：成为自己生活的法律助理。

找出你生活中存在的不公正现象，

如果用心去发现的话，并不难找到。

那条流经你生活的城市

的河流被污染了吗？

有哪些人的收入低于
最低工资标准吗？

或者，有人在安全无法得到保障
的情况下工作吗？

去了解那些受到影响最大的人们，

弄清规章制度怎么说，

看能否使用那些章程
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如果没用的话，再看能否
与其他人一同改进那些章程。

因为一旦我们开始了解法律，
使用法律和塑造法律，

我们就能锻造出更深层次的民主。

我相信，这是我们的世界
最迫切需要的。

（鼓掌）

Kelo Kubu：非常谢谢你，Vivek。
Vivek：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