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00.603,0:00:02.045
我認識一個人，

0:00:02.045,0:00:06.507
每晚自由翱翔於城市夜空；

0:00:06.507,0:00:09.459
在他的夢裡，翩翩起舞，

0:00:09.459,0:00:12.326
腳趾親吻著大地。

0:00:12.326,0:00:15.140
萬物皆動，他如此宣告，

0:00:15.140,0:00:19.982
縱使全身麻痺如他。

0:00:19.982,0:00:24.812
他，就是我的父親。

0:00:24.812,0:00:26.913
三年前，當我發現

0:00:26.913,0:00:31.420
父親發生嚴重的腦幹中風，

0:00:31.426,0:00:34.900
我走進他的加護病房，

0:00:34.900,0:00:37.884
在蒙特婁神經學研究中心，

0:00:37.884,0:00:40.527
我發現他癱瘓在病床上，

0:00:40.527,0:00:43.463
戴著呼吸器，

0:00:43.463,0:00:47.894
麻痺緩慢地封閉他的身體，

0:00:47.894,0:00:49.965
從腳趾開始，接著是腿，

0:00:49.965,0:00:52.495
軀幹、手指和手臂，

0:00:52.495,0:00:54.700
一路麻痺到脖子，

0:00:54.700,0:00:56.905
阻斷了他的呼吸能力，

0:00:56.905,0:01:01.382
繼續上行到眼睛下方才停止。

0:01:01.382,0:01:03.553
他從沒有失去意識，

0:01:03.553,0:01:06.140
而是從內在觀看這一切，

0:01:06.140,0:01:08.446
看著自己的身體停機，

0:01:08.446,0:01:10.583
四肢從腳到手，

0:01:10.583,0:01:13.542
肌肉一條接著一條。

0:01:13.542,0:01:18.100
在加護病房裡，我走向父親的身體，

0:01:18.100,0:01:21.699
我的聲音顫抖，眼淚奔流，

0:01:21.699,0:01:25.112
開始逐一唸出英文字母：

0:01:25.112,0:01:28.293
A、B、C、

0:01:28.293,0:01:31.154
D、E、F、G、

0:01:31.154,0:01:34.925
H、I、J、K，

0:01:34.933,0:01:38.092
唸到 K，他眨了一下眼睛。

0:01:38.092,0:01:40.246
然後我再從頭開始，

0:01:40.246,0:01:42.280
A、B、C、

0:01:42.280,0:01:45.114
D、E、F、G、

0:01:45.114,0:01:47.090
H、I，

0:01:47.090,0:01:49.888
唸到 I，他又眨了一下眼睛。

0:01:49.888,0:01:51.194
接著是 T，

0:01:51.194,0:01:52.780
接著是 R，

0:01:52.780,0:01:54.168
接著是 A，

0:01:54.168,0:01:55.726
Kitra，我的名字。

0:01:55.726,0:01:59.870
他說：「Kitra，我美麗的孩子，別哭，

0:01:59.870,0:02:04.140
這...是個祝福。」

0:02:04.140,0:02:05.995
父親並沒有發出聲音，

0:02:05.995,0:02:09.843
但對我的叫喚卻響亮無比。

0:02:09.843,0:02:12.935
中風後才短短 72 個小時，

0:02:12.935,0:02:17.450
他已經欣然接受了整件事實。

0:02:18.165,0:02:20.665
儘管身體極度受挫，

0:02:20.665,0:02:23.621
他卻完全與我同在，

0:02:23.621,0:02:25.063
引導我，

0:02:25.063,0:02:26.388
呵護我，

0:02:26.388,0:02:28.583
做我的父親，絲毫不減，

0:02:28.583,0:02:31.739
甚至更甚以往。

0:02:31.739,0:02:33.302
「閉鎖症候群」

0:02:33.302,0:02:36.703
是許多人最恐懼的夢靨，

0:02:36.703,0:02:39.111
法文有時稱這種狀態為：

0:02:39.111,0:02:41.191
"maladie de l'emmuré vivant"

0:02:41.191,0:02:46.512
意思是：「活生生被圍牆禁錮的疾病」。

0:02:46.512,0:02:48.327
對許多人來說，或許是絕大多數，

0:02:48.327,0:02:51.799
癱瘓是無以言喻的驚駭。

0:02:51.799,0:02:54.140
但是我父親的經驗，

0:02:54.140,0:02:56.511
雖然他喪失了全身的功能，

0:02:56.511,0:02:59.572
卻不覺得受困，

0:02:59.572,0:03:03.733
反而轉向內觀，

0:03:03.733,0:03:06.928
靜下外在的擾嚷，

0:03:06.928,0:03:09.853
面對自己心靈的潛默。

0:03:09.853,0:03:11.690
然後在那深處，

0:03:11.690,0:03:16.470
愛上新的生命和身體。

0:03:16.470,0:03:19.166
父親是位拉比，和屬靈的人，

0:03:19.166,0:03:23.280
擺盪在身與心、生與死之間，

0:03:23.280,0:03:27.807
癱瘓為他開啟了新的意識，

0:03:27.807,0:03:30.221
他領悟到自己不再需要

0:03:30.221,0:03:33.250
超越肉體世界，

0:03:33.250,0:03:36.499
才能追尋神聖。

0:03:36.499,0:03:40.388
「天堂就在這個身體裡面，

0:03:40.388,0:03:44.150
就在這個世界。」 他說。

0:03:44.150,0:03:48.006
頭四個月，我睡在父親身邊，

0:03:48.006,0:03:50.120
盡我所能地照顧他，

0:03:50.120,0:03:52.765
減輕他所有的不適；

0:03:52.765,0:03:56.115
了解那種深層人性心理恐懼，

0:03:56.115,0:03:59.600
害怕無法求救。

0:03:59.600,0:04:03.326
我的母親、姊妹、弟弟和我，

0:04:03.326,0:04:07.690
我們圍著父親，形成醫治的蛹。

0:04:07.690,0:04:09.790
我們變成他的發話筒，

0:04:09.790,0:04:13.619
每天好幾個小時唸字母，

0:04:13.619,0:04:19.127
寫下父親藉著眨眼，[br]悄訴出來的講道和詩作。

0:04:19.877,0:04:21.255
他的病房，

0:04:21.255,0:04:25.104
化身為我們醫治的殿堂。

0:04:25.104,0:04:26.466
他的床畔，

0:04:26.476,0:04:30.484
安慰著前來尋求建議[br]和屬靈輔導的人。

0:04:30.484,0:04:31.792
透過我們，

0:04:31.792,0:04:34.451
父親可以說話，

0:04:34.451,0:04:36.645
昇華心靈，

0:04:36.645,0:04:38.636
一個字母又一個字母，

0:04:38.636,0:04:41.100
一眨眼再一眨眼。

0:04:41.100,0:04:44.992
我們的世界裡，[br]一切都變得緩慢而溫柔，

0:04:44.992,0:04:48.356
讓醫院病房的喧囂、瘋狂、死亡

0:04:48.356,0:04:51.860
淡褪下去。

0:04:51.860,0:04:57.360
我想朗讀父親中風後第一個禮拜，[br]我們聽寫下來的內容。

0:04:58.561,0:05:00.581
他寫了一封信，

0:05:00.581,0:05:03.202
給教堂的會眾，

0:05:03.202,0:05:06.711
信末的幾句話是：

0:05:06.711,0:05:09.190
「當我的項頸炸開，

0:05:09.190,0:05:11.953
我進入了另一個次元：

0:05:11.953,0:05:13.505
初生，

0:05:13.505,0:05:15.047
俯瞰塵世，

0:05:15.047,0:05:16.883
細微，

0:05:16.883,0:05:20.451
一個個宇宙開啟、封閉，生生不息，

0:05:20.451,0:05:23.258
很多人在生命的低谷

0:05:23.258,0:05:25.463
停止成長。

0:05:25.463,0:05:27.567
上星期，我被擊打到如此卑微，

0:05:27.567,0:05:31.002
但我感覺到父神的手扶住我，

0:05:31.002,0:05:34.422
我的父神把我帶了回來。」

0:05:34.422,0:05:36.667
沒有做他的聲音時，

0:05:36.667,0:05:40.000
我們是他的雙腳和雙臂。

0:05:40.000,0:05:41.422
我移動他的臂膀，

0:05:41.422,0:05:44.632
假想我若整天動彈不得時[br]

0:05:44.632,0:05:49.222
會希望得到的舒展。

0:05:49.222,0:05:53.124
我記得我把他的手指拉近我的臉，

0:05:53.124,0:05:57.410
幫他彎曲每一個關節，[br]以保持柔軟彈性。

0:05:57.410,0:05:59.761
我不斷地請他

0:05:59.761,0:06:02.258
想像這個動作，

0:06:02.258,0:06:05.779
從體內看著每根手指彎曲，

0:06:05.779,0:06:07.490
再打開，

0:06:07.490,0:06:11.791
用意念跟著手指一起動。

0:06:12.562,0:06:14.575
有一天，我眼睛的餘光

0:06:14.575,0:06:18.298
看見他的身體曲行如蛇，

0:06:18.298,0:06:23.023
不自主的痙攣流竄過四肢。

0:06:23.890,0:06:26.105
剛開始，我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0:06:26.105,0:06:29.660
花了這麼多時間照料這癱瘓的身軀，

0:06:29.660,0:06:34.320
迫切想看到任何東西自己動起來。

0:06:34.320,0:06:36.980
但是他告訴我他有感覺到蜇麻，

0:06:36.980,0:06:40.515
斷斷續續的電流

0:06:40.515,0:06:44.272
搔著他的皮下。

0:06:44.272,0:06:45.659
接下來的一週，

0:06:45.659,0:06:50.335
他開始出現極其微弱的肌肉抗力，

0:06:50.335,0:06:52.940
刺激和反應開始有連結，

0:06:52.940,0:06:58.164
身體柔緩地甦醒，

0:06:58.164,0:06:59.863
四肢一個接著一個，

0:06:59.863,0:07:01.812
肌肉一條接著一條，

0:07:01.812,0:07:04.641
抽動一下接著一下。

0:07:04.641,0:07:07.278
身為紀實攝影師，

0:07:07.278,0:07:09.080
我覺得必須拍下

0:07:09.080,0:07:11.280
他的每一個初始動作，

0:07:11.280,0:07:13.930
像母親一樣地記錄新生嬰兒。

0:07:13.930,0:07:18.434
我拍下他第一口不需輔助的呼吸、

0:07:18.434,0:07:24.513
肌肉抗力乍現帶給我們的歡欣時刻、

0:07:25.220,0:07:31.010
以及幫助他更獨立自主的新技術。

0:07:31.810,0:07:35.583
我拍下圍繞著他的愛與照料。

0:07:44.890,0:07:48.452
但是我只拍得到外在的故事，

0:07:48.452,0:07:51.494
述說一個身臥病榻，

0:07:51.494,0:07:53.876
接著呼吸器的人。

0:07:53.876,0:07:56.892
我無法刻劃他內在的故事，

0:07:56.892,0:08:00.215
所以我開始尋找一種新的視覺語言，

0:08:00.215,0:08:06.063
努力表達父親精神世界[br]那種瞬息即逝的感覺。

0:08:26.026,0:08:28.284
最後，我想分享

0:08:28.284,0:08:31.642
最近創作的一系列影片之一，

0:08:31.642,0:08:37.640
試圖表達父親[br]滯留生死之間的緩慢存在。

0:08:37.640,0:08:41.170
當他漸漸恢復呼吸的能力，

0:08:41.170,0:08:43.892
我開始錄下他的思緒，

0:08:43.892,0:08:47.336
所以這支影片中講話的是他：

0:08:48.336,0:08:51.418
「你必須相信

0:08:51.418,0:08:54.152
自己絲毫不能動彈，

0:08:54.152,0:08:56.907
才能扮演

0:08:56.907,0:09:02.140
一個四肢癱瘓的人。

0:09:02.140,0:09:04.108
但我不相信。

0:09:04.108,0:09:06.694
在我的腦海中，

0:09:06.694,0:09:09.456
在我的夢境裡，

0:09:09.456,0:09:12.296
夜夜，

0:09:12.296,0:09:17.051
我化身夏卡爾畫中人物，飄浮起來，

0:09:17.051,0:09:20.339
俯瞰城市，

0:09:20.339,0:09:23.556
翩翩飛舞，

0:09:23.556,0:09:31.475
腳趾親吻著大地。

0:09:31.475,0:09:38.382
我完全不知道

0:09:38.382,0:09:44.175
何謂無法動彈的人。

0:09:44.175,0:09:47.799
萬物皆動。

0:09:47.799,0:09:51.150
心會跳動，

0:09:51.150,0:09:55.446
身體會喘息，

0:09:55.446,0:10:00.160
嘴巴會張合。

0:10:00.160,0:10:04.231
我們永遠不會停滯不前，

0:10:04.231,0:10:11.055
生命的勝利，高低起伏。」

0:10:11.055,0:10:13.131
對我們多數人來說，

0:10:13.131,0:10:15.865
我們的肌肉開始抽扭運動，

0:10:15.865,0:10:18.373
過一陣子才會意識到。

0:10:18.373,0:10:21.290
但是父親告訴我，他的奇異恩典是

0:10:21.290,0:10:26.049
能夠活在人類生命經驗的邊陲。

0:10:26.472,0:10:29.237
就像太空人有幸欣賞

0:10:29.237,0:10:32.472
極少人得以看見的景致，

0:10:32.472,0:10:37.318
他驚奇地看著自己重新呼吸，

0:10:37.318,0:10:41.245
並且夢想著爬回家門。

0:10:41.245,0:10:45.084
他說，就這樣人生從 57 歲開始。

0:10:45.084,0:10:48.873
幼童對生命的態度還沒有形成，

0:10:48.873,0:10:54.285
但是一個成人每天[br]都決定著自己的世界。

0:10:54.285,0:10:56.486
僅極少數人被迫面對

0:10:56.486,0:11:01.017
像我父親這麼極端的身體限制，

0:11:01.017,0:11:05.679
但我們都會經歷生命中的停滯。

0:11:06.440,0:11:09.658
我知道我就常常面對生命的圍牆，

0:11:09.658,0:11:12.897
感覺完全無法超越。

0:11:12.897,0:11:15.157
但是我的父親堅持，

0:11:15.157,0:11:18.030
生命沒有死胡同。

0:11:18.030,0:11:23.240
相反的，他邀請我[br]進入共同療癒的空間，

0:11:23.240,0:11:25.654
讓我展現最好的自己，

0:11:25.654,0:11:30.274
而他，也給我最好的父親。

0:11:30.274,0:11:33.311
癱瘓對他而言，是個開端，

0:11:33.311,0:11:35.662
是生命湧現的契機，

0:11:35.662,0:11:37.856
重獲生命的力量，

0:11:37.856,0:11:40.350
安靜地獨坐，

0:11:40.350,0:11:44.620
久到可以愛上創造的永恆。

0:11:45.494,0:11:49.476
現在，父親已經脫離桎梏，

0:11:49.476,0:11:52.637
可以自由地轉動脖子，

0:11:52.637,0:11:55.368
也不再需要餵食管，

0:11:55.368,0:11:58.150
可以用自己的肺呼吸，

0:11:58.150,0:12:01.634
用自己平靜的嗓音慢慢地說話。

0:12:01.634,0:12:03.938
每天努力復健，

0:12:03.938,0:12:09.148
讓癱瘓的身體增加更多的活動。

0:12:09.148,0:12:11.499
但是這工作永遠不會結束。

0:12:11.499,0:12:13.780
正如他所說：

0:12:13.780,0:12:16.421
「我活在破碎的世界，

0:12:16.421,0:12:19.243
還有神聖的工作要做。」

0:12:19.243,0:12:21.263
謝謝。

0:12:21.263,0:12:25.120
（觀眾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