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雞湯？林夕的逆向思考人生 | 林夕 | TEDxTaipei

「創作的本質就是一場革命，聽起來很嚴重？講小一點，我是一個長期患有焦慮症的人。」林夕說，自己是販賣心靈雞湯的批發商人，三十年來寫過好多療癒性的歌詞、鼓勵的文章和書，但雞湯不是人人適用。

他寫詞很焦慮的時候，安撫的話沒用，反而讓他更內疚；一個製作人殘酷的話卻反倒舒緩了他：不就是一首歌詞嗎，隨便寫了就唱了，唱了就錄了，錄了就發了！

「不過是一個歌詞，不過是一個不愛你的人，不過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理想。盡情去踩，如果它真的是你一生所愛，你就會心疼它被踩得這麼扁。重重放下，輕輕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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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林夕，通常如下：「作詞人，香港大學畢業即開始歌詞創作，至今超過三十年，作品接近四千，包括廣東國語作品。同期從事報章、電視台、唱片公司、廣播電台等行業，並撰寫專欄，出版書籍。」對他本人來說，就只有一個身分：文字工作者。從事過不同行業，只有一個目標：希望透過文字觀察、探究、解剖人生人性，希望做到寫情歌也同時在書寫哲學。歌詞不合適也容納不下的題材，如社會時政，就在專欄發表再結集成書。從事過的媒體工作，也只為了吸取最真實的社會經驗，從而讓文字創作的生命更豐厚更立體。

TEDx 由地區社群獨立舉辦，演講採 TED 大會形式。更多相關資訊： https://www.ted.com/tedx

我三十年來

就寫過好多、好多的療癒性的歌詞

然後還有好多、好多的

很有勵志性的、鼓勵人心的文章

跟出版類似的書

你們看我好像一個虛弱文人的樣子哦

(笑聲)

其實我的本質、我的真正的身份

是一個販賣心靈雞湯的商人

而且是批發的

（笑聲）

心靈雞湯，好喝啊

好喝、好喝

就跟現在很夯的那個厚奶茶一樣哦

（笑聲）

只是有時候

我覺得，每一個人的體質不一樣

喝太多了，有時候有反效果

我現在在這裡
不是要損其他甚麼的那個

我只是一個販賣那個心靈雞湯

跟它沒衝突的哦

有體質不同

喝太多的心靈雞湯
像我這一種人

我是甚麼人呢？

我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我是一個創作人

創作人，我曾經講過

創作的本質，就是一場革命

很嚴重，對不對？哦

那，說輕一點，就是

我是一個曾經長期患有焦慮症的人

那，對於有焦慮症，或者是一般

你沒有焦慮症，可是很...

常常會很焦慮的人

你跟他喝一些心靈雞湯，好喝啊

比方說

我很緊張的時候，我很焦慮的時候

他就來跟我講那種最正面、最...

最正面、最土...

這個不要...不要酸人家哦

人家好意哦

最通常出現的那種好...好

教科書的那種

「啊，你有甚麼想不通呀？

有甚麼想不開呀？」

我自己作為一個焦慮症患者

或者是任何一個比較有尊嚴的人

我真的啊，自然的反應就是說：

「我哪裡看得開
我哪裡看不開呢？

你太小看我了吧？

我自己寫得那麼多的療癒系的歌詞

我怎麼看不開？我隨便挑一個

我都可以把你那個...駁倒啊

我...我不嗆你

我就已經有這個厚道了，已經喔」

（笑聲）

所以，我自己因為有這一個...

這個心裡邊的一個自信

跟有焦慮症的記錄

跟一個很有經驗的病患者

所以我作為一個扮演一個醫生--

文字的醫生的工作者同時

我會發現

倒不如今天我們來一點負能量

負能量好啊，散發一點好啊

逃脫嘛，今天逃脫，我們負能量

負能量，很爽的

（笑聲）

正能量是甚麼？

我常常從我那個受教育開始

然後我聽父母--

我父母親比較少...少來這一套哦--

教育、教室

跟我們所有看過好多的書啊

或者是這個社會、朋友

就是說，同輩，或者是甚麼人

給我們的影響，都會說有一句話嘛：

「你在哪裡跌倒，就要在哪裡站起來」

特別在運動會，或者是--

世大運不包括在內哦--

（笑聲）

在運動會的時候，常常會講嘛：

「欸，你在這裡跌倒

你就在這裡站起來」

我覺得，這一句話，有夠殘忍的啦

你要看...因為，先要怎麼樣呢？

先要檢...

看一下那個你站的那個跌倒的那個土...

土地那個土壤的土質

要不要考察一下呀？

像，如果你是一個房子

下面是個流沙

你蓋在上面，倒下來，你再蓋

幹嘛呢？對不對？

然後，其中有兩個原因嘛

我不是要大家要放棄

只是要了解自己

了解自己是很困難的

了解自己，有時候

比用一個謊話圓另外一個謊更困難

真的

然後，所以...

第二個原因是我們自己騙了自己啊

我以為適合當一個寫歌詞的人

結果，原來我跌倒了

又重新站起來，又跌倒了

從來沒有人要過我的歌詞

那幹嘛呢？浪費生命嘛

第二種可能就是我剛才說的啦

如果這樣說還是你們沒感的話

我就說一個有感的

比方說，我在這裡跌倒

我在跌倒的地方

是我很愛很愛的人的懷抱

可是那個人是很不很不很不愛我的

永遠不可能愛我的

不會說「我可能會愛你」，不可能

（笑聲）

你在這個愛人的懷抱裡面跌倒

你幹嘛要堅持以後

我還是要在她的懷抱裡面站起來呢？

如果對我來說，我覺得最...

最有道理的一句

好像有負能量的一個...一個說法就是：

你在哪裡跌倒，如果發現不適合

用爬的都要爬出原地

另外創一番新天地

這個--當然這個...中間這個判斷呢

要民俗專家來給意見

（笑聲）

那個難度那麼危險的動作

普通人不要學哦

然後...不是有一個日劇叫...

《逃避可恥但很有用》嗎？
(又譯《月薪嬌妻》)

有看過的人，請舉手

好，沒...沒幾個看過

沒問題，我也沒看過

我只是覺得那個...

「逃避」、「可恥」、「很有用」

這個逃避是不可恥

可是很有用，真的

我之所以成為今天的我

我覺得是因為我從小就學會這個...

有一點不要臉了

逃避沒關係，可恥就可恥了

你拿我怎麼辦呢？

因為我看金庸小說那麼多

最感動得我的場面就是

那個小龍女跟這個...這個甚麼法王啊

他們很認真地在...決戰

法王呢，就很認真地

一臉認真地，就是說：

「哼，如果妳輸了，怎麼辦？」

小龍女呢，你們都知道嘛

小龍女就一臉無辜的：

「輸了就輸了，你還想怎麼樣呢？」

欸，我覺得這態度真好

（笑聲）

這逃避這個輸贏的懲罰的遊戲

可是可恥嗎？不可恥，很有用啊

你為甚麼看那個輸贏那麼重呢？

所以我...我其實就用逃...

等於比方說，我...我很喜歡閱讀

我從小...我國中的時候

就把整個《紅樓夢》看透透

你以為我是看了那個

甚麼「愛書才會贏」啊

之類的公益廣告

而受感動，然後才去看書啊？

不是

是因為我生長在一個家無寧日的家庭

就一天到晚在吵架、吵架、吵架再吵架

沒有人謙卑、謙卑再謙卑

（笑聲）

一整天都在做爭論節目啊

（笑聲）

我覺得很沒...沒有意義啊

所以我自己就...

與其在這一種小家庭

小家小氣的那一種

吵的那一些無益

與社會公益無關的...吵架

那我倒不如

我看大家族《紅樓夢》裡邊

了解整個人性

所以這個，我覺得對我來說

訓練成為今天的我，很有關係

那，所謂「逃脫」嘛

「逃」，我的定義就是...

「逃」──「逃脫」的「逃」，沒錯

（笑聲）

可是逃脫，你以為簡單嘛？

很不容易啊

人最難的就是改變自己

逃脫需要很大的勇氣去改變自己

已經適應的那個 comfort zone--
（舒適圈）

comfort zone 是甚麼？

對，就是 comfort zone 呀--

然後，超脫就是...

「脫」，就是超脫

甚麼叫「超脫」？

超脫就是從本來不適合你的土壤

我就不站起來地爬出去

爬出去以後，我就脫

超脫了這本來不適合我的境界

或者心境，或者環境，或者是...

甚至是社會的制度，就「脫」了

脫也...比方說，脫衣服，我脫

脫衣服，沒別的意思

脫衣服是很--很健康的動作

因為脫衣服，其實就是每個人

赤裸裸的、坦蕩蕩的面對真正的自己

比方說我這件...

我不脫這個衣服，你們看到...

沒看到我的「無責任」的那個哦

我很喜歡我那個 T-shirt

上面的「無責任」

剛才王琄老師也提到嘛

要做平衡嘛：責任、無責任

我脫，脫下來面對我自己

我自己最...最大的抱負，跟...

也成了一個包袱

是甚麼呢？也就是歌詞

我是一個太有責--

不對，這一邊--

太有責任的人

我作為一個寫詞人

三十幾年來從來沒有...
沒有鬆過一口氣

好淒涼哦

因為我給自己的那一種
種種的包袱太多

我責任感很重的

如果沒有拖稿的時候

然後...

（笑聲）

我差不多每一首作品

真的，差不多如果...

盡我所能，差不多每一首歌詞

我希望都能夠改變人心

改良藝術、提升這個文化水平

然後...

（笑聲）

每一個都有經得起時間跟文學的考驗

然後，還有...最希望就是

能夠改變這個我們不理想的世界

這個是真的，是衷心的

可是就因為這樣子，我往往會...

往往會很焦慮，往往會很緊張

然後，有...

我怎麼破解這樣一個焦慮症常常復發的

然後以後寫歌詞比較輕鬆的

就有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很簡單，也沒甚麼

如常，是日常，就有人來追歌詞

然後就，他說--忽然就--

這歌手也不負責任呢，沒責任呢

就忽然之間告訴我：

「欸，等一下訪問就要唱了」

欸，你不負責任呐

你要唱，你早點說嘛

提前三天預訂，好不好？

然後今天訪問唱，我就...

我那個焦慮症立刻就發作了

緊張得我聽到自己的心跳的聲音

很緊張，完全失去我所有...

小龍女也失去所有的功力了

（笑聲）

就心跳、心跳，寫不來，寫不來

很緊張，然後就差不多錯亂了

還好，沒錯亂

我就面對嘛：面對，然後就放下

然後我就跟歌手講：

「欸，欸，對不起，我又來了」

「哦」，他們都很了解了

「啊，那個焦慮症又來了

啊，沒關係呀

那我就--欸--取消這個錄音棚咧」

欸，你看他那個口氣的尾巴

有一點話裡有話，好像不滿意的樣子

我那麼負「責任」的人

（笑聲）

就很內疚了，就很內疚

然後就，更嚴重

那後來，電話又響了

另外一個製作人，又來了

這個製作人哦

跟我長期的合作以來

我有一個經驗：他就是很龜毛的

我們常常因為一、兩個字的選擇

會吵架，吵一些很有意義的架

（笑聲）

而且吵、吵、吵，然後就：

「啊，他又來囉」

然後他...

他就跟我講--

欸，奇怪？我以為他卡到陰，最初

（笑聲）

他從來...

其實哦，也是對我是一種污辱啦

在我一個...我曾經豪言嘛：

「歌詞是我--

在我的生命的順序裡面是第一位

第二位才是健康」

有沒有--有沒有離譜啊？

離譜啦，不健康的

我現在後悔了，已經晚了啊

（笑聲）

然後那個--那個製作人就跟我講：

「怎麼？又來了哦？

沒關係啊，隨便寫寫就算了嘛

你以為是甚麼啊？

一首歌詞而已嘛，你以為文學啊？

你以為那個--那個...

你寫完我就錄唄，錄完我就...

寫完就唱啦，唱完就錄了

錄完就密了，密了就派去電台了

派去電台就要不上榜，要不不上榜啦

上榜、下榜，現在的甚麼歌啊

現在，流行

流行歌都沒有那麼流行了

你還...還覺得甚麼？

你以為那個留名千古

有沒有那麼嚴重啊？」

最初我當然心裡邊有點不爽

我就覺得：「欸，你這樣子說

是不是我隨便寫一個垃圾出來

你都認為這...

我還有這個...還有尊嚴？

我這個行業、我整個崗位

還有價值嗎？」

欸，可是我定下來，很奇怪

忽然之間才留意到，自己的心沒跳

欸，沒有，不是沒跳

（笑聲）

是心律正常了

所有焦慮症的毛病

比方說，你肌肉很緊張

都消失了

其實就因為甚麼？

他用了一種反方向、逆向的思維

就是說，比較...

你以為是一種很負能量的

「沒關係啊，你認為自己在幹嘛？

你這麼的小事情
就等於寫垃圾一樣啦

欸，甚麼、甚麼、垃圾不分...

垃圾不分爛歌詞跟好歌詞嘛

就是垃圾

隨便啦，我們是那種啊」

他用一種最殘酷的一個安慰的方法

反而平伏了

而且成為以後我壓力太大

以致於我本來想求完美、一百分

結果因為這個焦慮變成只有八十分

成了一個我常常提醒自己

甚麼方法、甚麼口訣？

很簡單，比這個佛經要簡單很多

比「面對、放下、接受」更簡單

就是：不過是一個歌詞，盡情去踩

不過是一個歌詞、不過是一個愛人

不過是一個可能永遠沒辦法實現的理想

不過是甚麼、甚麼

不過甚麼都不是甚麼

然後你就會覺得：

哎呀，踩得那麼扁，太可憐了

如果你真的沒有認錯你的目標

它是真的你一生所愛

哪怕是夢想、愛人

或者是你的貢獻、角色

你就會可憐：

哎呀，踩得那麼扁，你還好好嗎？

你好的話

我就重新以一種比較沒有壓力的狀態--

這個我覺得是，就是--

你重重放下，輕輕舉起

然後，其實就很簡單：

三個字、兩句話--

欸，不是

六個字，兩句話：

「想要逃，先要脫」

謝謝各位

(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