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巔移除的驚人危險性——以及為什麼必須要終止它

研究調查者麥可·亨德利克斯研究的是山巔移除。這是一種用爆裂物來做露天煤礦開採的方式，使用於阿帕拉契山區。它對健康會造成未預期的危害。在這場由資料佐證的演說中，亨德利克斯分享了他的研究，並說了關於他被煤礦業打壓的故事，以及為科學家必須要說出真相的倫理義務發聲。

假設你想要進行一項實驗。

[麥可·亨德利克斯]

在這個實驗中，你隨機指派一些人

去住在爆破區，

或是住在沒有爆裂物
會在頭上炸開的控制區。

他們住在社區很多年，

社區就在幾乎每天會使用

大量爆裂物之地點的
下風處和下游處。

數百萬加侖的水都受到污染。

透過隨機分派，
你可以很仔細地研究

住在這些爆破地區的長期健康影響，

而不須考慮一堆惱人的
干擾因子和共變量。

隨機分派能帶來神奇的效果。

這會是一項嚴格且強大的科學探索，

來研究暴露在這些環境下
所受到的影響。

當然，永遠不可能做這樣的研究。

大部分的科學家不會有這種膽量的。

研究倫理委員會也絕對不會批准；

它永遠無法通過人體試驗審查，

因為這麼做是不合倫理，也不道德。

但，實際上，這種事正在發生。

這在我腦中浮現出了一些問題。

相信人們正處在危險中的科學家，
有什麼倫理的義務？

要有多少證據，
才能夠對我們的結論有信心？

科學的必然性和行動的必要性
之間的界線在哪裡？

目前正在進行的那個未規劃之實驗

叫做「山巔移除」。

它的縮寫是 MTR。

它是露天煤礦開採的一種形式，

在美國這裡的
阿帕拉契山區就有被使用。

山巔移除發生在四個州：
維吉尼亞州、西維吉尼亞州、

肯塔基州，和田納西州。

超過一千兩百萬英畝的面積
都是用這種方式來開採的。

這個面積大約等同於
德拉威州的大小，

但受到影響的地區

等同於佛蒙特州及新罕布夏州
加起來一樣大的面積。

過程涉及對古老的阿巴拉契亞
山脈森林進行皆伐作業。

這裡是地球上生物多樣性
最豐富的地區之一。

通常，樹木會被燒掉
或丟棄在毗連的溪谷中。

接著，為了開採被埋在下面的煤礦，

他們使用爆裂物來移除

高達八百英呎的山脈高度。

光是在西維吉尼亞州，
煤礦開採就用了

超過一千五百噸的爆裂物，

這是每天的用量。

岩石和土壤殘骸被丟棄在溪谷邊，

將河源上游的溪流永遠掩埋住。

到目前為止，
超過五百座山已經被摧毀。

大約兩千英哩的溪流
已經被永遠掩埋。

從溪谷底部的填土中所流出來的水

都受到嚴重污染，

且接下來數十年
都仍然會是受污染的。

接著，煤礦還需要經過
化學處理、壓碎，並清洗，

之後才能被運送到電廠做燃燒用。

清潔是直接在現場進行。

過程產生更多的空氣污染，

並讓數十億加侖的水
受到金屬、硫酸鹽、

清潔化學物，及其他雜質的污染。

所有這一切，就是為了產生
3% 的美國電力需求——

僅僅 3% 的美國電力需求。

各位應該可以理解，
這會帶來各種其他的問題。

山巔移除採礦對於健康
會有什麼影響？

在使用山巔移除的郡中，
有超過一百萬的居民，

在下游和下風處還有其他數百萬人。

當有證據證明這些議題時，

產業和政府的回應是什麼呢？

同樣的，在面對這種
讓人不舒服的情況時，

科學家的倫理義務是什麼？

我從 2006 年就開始
研究這個議題。

我那時剛才在西維吉尼亞
大學接了一份工作。

在那之前，我從來沒有
做過任何和煤相關的研究。

但我開始聽到一些

由住在這些採礦社區的人
所說的故事。

他們說，他們喝的水並不乾淨，

他們呼吸的空氣是受污染的。

他們告訴我他們自己的疾病，

或是他們家人的疾病。

他們擔心在他們的鄰里中
癌症有多麼常見。

我見過許多西維吉尼亞州南部
和肯塔基州東部的人，

我傾聽那些故事，
聽他們訴說他們的擔憂。

我搜尋科學文獻，

很驚訝地發現，沒有任何
關於美國煤礦開採

對大眾健康造成什麼
影響的文獻被出版。

讓我再說一次——
沒有任何關於美國煤礦開採

對大眾健康造成什麼
影響的文獻被出版。

所以，我心想：
「我可以做一點新的貢獻，

不論我發現什麼，

無論是確認或是緩解那些擔憂，
都會是貢獻。」

我沒有個人或是組織的動機。

我的許多同事一開始都懷疑

大眾健康和採礦之間
會有任何連結嗎？

他們的預測是，
健康問題可以用貧困，

或抽煙和肥胖這類
生活習慣議題來解釋。

剛開始，我心想他們可能是對的。

我們一開始先分析既有的資料庫，

那讓我們能夠將居民健康
和採礦活動連結起來，

並在統計上控制年齡、
性別、種族、抽煙、

肥胖、貧困、教育、健康保險，
及其他我們能測量的變數。

我們發現了證據，
證明居民的憂慮是真的，

我們開始刊登我們的發現。

非常簡短地總結一下，

我們發現，住在山巔移除地區的人

明顯比較有可能得到心血管疾病、

腎臟疾病，和慢性肺部疾病，
如慢性肺部阻塞。

癌症造成的死亡率顯著較高，

特別是肺癌。

我們看到造成較高的
嬰兒出生缺陷率

及新生兒體重過輕率的證據。

在其他風險都被控制的情況下，

山巔移除地區每年的總死亡人數
至少多出一千兩百人。

每年至少多一千兩百人死亡。

不僅是死亡率提高，

採擴的程度提升時，
死亡率也會跟著增加，

就像劑量反應一樣。

接著，我們開始進行
挨家挨戶的健康調查。

我們調查的對象，是住在
山巔移除附近幾英哩內的人，

與附近沒有採礦的
類似的農村社區中的居民做比較。

調查結果顯示個人和家庭
疾病的比率比較高，

自我呈報的健康狀況比較差，

各種疾病症狀也都比較常見。

這些研究只是關聯性的。

我們都知道，有相關性
不能證明有因果關係。

這些研究並沒有納入採礦社區
實際環境條件的資料。

所以我們開始收集和呈報那些資料。

我們發現，公共飲用水
違反標準的狀況，

山巔移除地區
是非採礦地區的七倍。

我們收集空氣樣本，

發現在採礦社區，
懸浮微粒的比率比較高，

特別是超細的微粒。

採礦社區的塵土，成份相當複雜，

包括了相當多的矽，
已知會導致肺癌的物質，

還有一些可能會造成傷害的
有機化合物。

我們把塵土拿到實驗室做實驗，

發現它會造成老鼠
出現心血管功能問題。

將肺細胞放在試管中做實驗，

發現這種塵土也會
促進人體的肺癌發展。

這只是我們部分研究的總整。

煤礦業並不喜歡我們所提出的資訊。

煤礦地區的政府也不喜歡。

就像香菸業會花錢資助研究

來捍衛抽菸的安全性，

煤礦業也試著做同樣的事，

他們付錢給一些人，要他們寫論文
來宣稱山巔移除是安全的。

律師也依據資訊自由法
寄給我一些擾人的要求，

最終都被法庭否決。

我曾經在國會聽證上被公然攻擊，

攻擊我的是一名和能源產業
有關係的國會議員。

有位州長曾經公開宣稱
他拒絕閱讀這項研究。

我曾和一位國會成員開會，

並在會議中明確分享了我的研究，

我後來卻聽說那位代表跟別人講，
他們對這研究一無所知。

我和美國地質調查局的科學家合作，

進行環境採樣，合作超過兩年。

當他們正要開始公佈
他們的發現時，

他們突然接到他們主管的指示，

停止做這項專案計畫。

今年八月，美國國家科學院

突然接到聯邦政府的指示，

要求他們停止一項獨立審查，

審查主題就是露天採礦
對公眾健康造成的後果。

在我看來，這些動作
背後的動機都是政治。

但，也有來自研究者的反對。

他們會在討論會上或會議上
表達他們的懷疑。

好，身為科學家，
我們都被教導要會懷疑。

他們會問：「那這個
可能的解釋又該怎麼說？」

「你是否有考量過那一個
不同的詮釋方式？」

他們納悶：「我們一定有
遺漏掉某個干擾因子。

一定有我們沒考慮到的其他變數。」

「在試管中做的研究，
證明了什麼？」

「老鼠實驗——我們怎麼知道
在人身上也會有同樣的效應？」

也許是如此。

技術上來說，你必須承認
他們有可能是對的，

但你知道，也許這些健康問題

並非是由一些未被測量的
複雜因素所造成的。

也許它們就是把人們頭上的山頂

炸掉所造成的結果。

（笑聲）

（掌聲）

只要你的目的是懷疑，
你一定都能找到可懷疑的點。

因為我們不可能做
那麼有決定性的實驗。

任何接下來的研究，
都一定只是關聯性的。

所以，也許你們可以了解，
為什麼我開始納悶，

要有多少證據才夠？

針對這個議題，目前我已經
刊登了超過三十篇論文。

此外我的共同作者及其他研究者
也補充了許多證據，

但，政府並不想傾聽，

產業則是說，那只是有相關性存在。

他們說，阿巴拉契亞山脈
有生活方式的議題。

說得好像我們從來沒有想過

要去控制抽菸、肥胖、貧窮、教育，

或健康保險這些變數。

我們不只控制了
這些變數，還有其他的。

早晚會有一個時間點，
我們將不再需要更多的研究，

我們無法要求大家成為
非自願的研究對象

來讓我們進行下一項研究。

身為科學家，我們跟著資料跑，

但有時，資料能提供的有限，

做為能思考且有感覺的人類，
我們得要決定

採取行動的意義是什麼，
及何時該採取行動。

我想，不僅是針對山巔移除，
在其他情況也一樣，

其他證據夠有力且讓人關注，
卻不夠完美的情況。

若沒有採取行動，
你錯了的代價就是人命。

關於山巔移除的採礦方式
對健康所造成的影響，

有任何爭議似乎是很奇怪的。

但，這個主題最後不知怎麼地

進入了科學和政治的灰色地帶，

同樣在這地帶的
還有對氣候變遷的辯論

或是多年前關於抽菸
是否會致癌的爭執。

在這個灰色地帶，

大部分的資料似乎都指向一個結論。

但經濟、政治，或佔優勢的公眾觀點

都堅持相反的結論。

若你是名科學家，
且你認為你有一項有效的洞見

會攸關所有人的健康，

但你卻發現你被困在

這個否認和不相信的灰色地帶中，

你的道德和倫理義務是什麼？

很顯然，科學家在看到真相時
有責任要將它說出來，

且要以證據為基礎。

簡單來說，我們有義務
要為資料站出來。

若要等待公眾意見或是政治共識

趕上科學了解，可能會很讓人挫折。

但，主題越是有爭議性，
辯論越是讓人挫折，

科學家就越需要能夠保有客觀性

和正直名譽。

因為正直就是科學和公眾政策

辯論中具有最高價值的。

長期來看，

我們的正直名譽
是我們最強大的工具，

甚至比資料本身都更強大。

若科學家這一邊無法肯定正直，

不論有多少資料，都不可能說服大家

去相信痛苦且難以相信的真相。

但當我們能培養
和保衛我們的正直名譽，

當我們能有耐心地為資料站出來，

並持續做研究，

持續平靜地將結果帶給民眾，

那就是我們的影響達到最大的時候。

最終，科學真相確實會，
也一定會勝出。

我們的等待，代價是多少條性命？

已經太多了。

但我們最後一定會勝利的。

謝謝。

（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