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是什麼意思?
生病又是什麼意思?
我從七歲開始,
就在問我自己這個問題,
那時我被診斷出妥瑞氏症。
妥瑞氏症是一種神經性失調,
特徵就是我非刻意
也會做出刻板的動作,
稱為抽搐。
技術上來說,抽搐並不是自願的,
也就是,抽搐發生時
我並不會意識到,
我也沒有意圖要這麼做。
但我對於抽搐的體驗
有一點十分有趣。
覺得比較像是不由自主
而不是無意識的,
因為我仍然感覺得到我在動肩膀,
並不是外力造成的。
此外,就在抽搐發生之前,
我會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叫做前驅性衝動,
特別是當我試圖抗拒時。
我相信在座大部分的人
都懂我所說的,
但除非你也有妥瑞氏症,
不然你可能會認為你無法體會。
但我敢說你可以。
咱們來做個小實驗,看看我能否
讓各位嚐到我的體驗是什麼滋味。
準備好了嗎?
別眨眼。說真的,不要眨眼。
除了眼睛很乾之外,
你還感覺到什麼?
不知哪來的壓力?
眼瞼刺痛?
有需求?
你有在憋氣嗎?
(笑聲)
啊哈。
(笑聲)
我的抽搐大約就是這種感覺。
就神經學上來說,
抽搐和眨眼是不一樣的,
但我的重點是,
你不用得妥瑞氏症,
也能夠感受我的前驅性衝動體驗,
因為你的大腦會給你
類似的體驗和感覺。
咱們把話題從
「正常和生病是什麼意思」
轉到「我們大部分人
既正常又生病是什麼意思」。
因為到頭來,我們都是
大腦提供經驗光譜的人類。
在人類經驗光譜上的一切
最終都是由大腦系統所產生,
這些系統假設存在不同狀態的光譜。
倘若生病位於正常光譜的最尾端,
那麼正常是什麼意思,
生病又是什麼意思呢?
身為研究者,我研究個人的大腦
在自我串接和重新串接上的差異。
同時我也是個妥瑞氏症患者,
具有其他相關的診斷結果。
我一直都很著迷於
衝動性和強迫性行為光譜的
自我調節失靈。
因為我對於我自己身體
及自己行為的經驗當中,
有好大一部分都在
那地圖上處處可見。
所以,當大家聚焦於
鴉片類藥物的危機上時,
我發現自己在納悶:
要把濫用類鴉片止痛藥物或海洛英
放在不由自主行為光譜上的哪裡?
目前,我們都知道類鴉片藥物的
危機和流行已經失控了。
在這個國家裡,每天就有 91 人
因為用藥過量而死。
在 2002 年到 2015 年之間,
因為海洛英而死的
人數增加了六倍。
我們治療成癮的方式似乎無效,
至少不是人人都有效。
事實就是,飽受成癮之苦的人
已失去自由意志,
無法控制他們與藥物、
酒精、食物相關的行為,
或其他由報償系統所刺激的行為。
成癮是以大腦為基礎的
一種疾病狀態,
在醫學和神經生物學上,
這都是現實。
但我們如何看待那疾病——
的確,涉及成癮與疾病相關的概念
會使我們治療成癮者的方式大大不同。
我們傾向於認為我們
所做的一切都是自願的。
但結果發現大腦的預設狀態
其實比較像是空轉的汽車,
而不是關掉引擎的汽車。
有些我們認為是自己選擇去做的行為,
其實是鬆開煞車後
我們的內建機制讓我們去做的。
你是否曾開玩笑說
你的大腦在「自動駕駛」?
你猜怎樣?很可能是真的。
好嗎?
大腦的自動駕駛是在
所謂的紋狀體結構中。
紋狀體會偵測
情緒和感覺運動的狀態,
它知道要觸發你過去
在同樣的條件下最常做的行為。
你們知道我為什麼
會成為神經科學家嗎?
因為我想了解是什麼讓我
做出行為(音同「抽搐」)。
(笑聲)
謝謝,謝謝。(笑聲)
多年來我一直想找機會
在觀眾面前用這個梗。
(掌聲)
在研究所時,我學的是基因因子
在發展過程中負責安排
紋狀體串接的因子。
是的,那是我之前的
車牌(紋狀體)。
(笑聲)
鄭重聲明,我並不建議
任何博士生選取和他們
論文題目一樣的車牌,
除非他們已準備好接受自己的
實驗在接下來的兩年都不會成功。
(笑聲)我最終還是找出方法了。
我的實驗是要探討
紋狀體的錯誤串接
和強迫行為的關係。
意思就是,被你無法
有意識地抗拒的
不舒服衝動所強制造成的行為。
所以,我真的很興奮
看見我的小鼠發展出
這種強迫行為,
牠們一直在磨擦自己的臉,
甚至弄傷自己似乎仍停止不了。
好吧,不該用興奮這個詞,
我其實為牠們感到很難過。
我以為牠們抽搐,也就是
有紋狀體發生串接錯誤的證據。
牠們是強迫性的,
但結果,進一步的測試發現,
這些小鼠對於和其他
不熟悉的小鼠進行互動
或是去認識牠們產生出反感現象。
這很不尋常,這是我們未預期的。
這些結果意味著
肯定和強迫性光譜失調
有所關聯的紋狀體
也會影響人類的社會連結
以及我們的能力——
不是人類的社會連結,
而是我們去連結的能力。
所以我再深入鑽研,
進入到所謂社會神經科學的領域。
那是一個更新的跨學科領域,
在那裡,我找到了
和紋狀體有關的報告,
不只是和小鼠的社交異常有關,
也和人有關。
結果發現,
在紋狀體中的社交神經化學
和一些你可能已經
聽過的東西有關。
比如催產素,它是一種荷爾蒙,
會讓擁抱感覺起來很溫暖和柔軟。
但這也意味著對鴉片類
藥物的接受器發出訊號。
在你的大腦中有天然
產生的鴉片類藥物,
它們和社交過程有很深的關聯性。
鈉洛酮會阻斷鴉片類藥物的
接受器,而鈉洛酮的實驗顯示
鴉片類藥物的接受器的訊號發送
對於社交互動而言有多重要。
當對人施用鈉洛酮——它是
鹽酸烯丙羥嗎啡酮的一種成分,
能逆轉鴉片類藥物過量,
以拯救性命。
但給健康的人施用時,
它會干預他們感受自己和已相識
且在乎的人有所連結的能力。
所以,若無法和鴉片類
藥物的接受器連結,
就會出於某種原因,
讓我們很難感覺到
社交互動帶來的報償。
基於時間考量,我必須
省略一些科學細節,
但簡短來說,這是我們目前的進度。
鴉片類藥物接受器的
社會連結斷絕造成的效應、
成癮性藥物的效應,
以及異常神經傳遞的效應,
它們對於非自願性動作
和強迫行為的影響
都會合在紋狀體當中。
而紋狀體以及紋狀體中的
鴉片類藥物訊號
和寂寞有很深的關聯性。
若沒有足夠的訊號傳送到
鴉片類藥物的接受器,
即使在一間房間中滿滿都是
我們在乎的人、愛的人,
同時也愛我們的人,
我們仍會感到孤獨。
社會神經科學家,比如
芝加哥大學的卡奇奧波,
發現寂寞是非常危險的。
它會讓人傾向
全部的光譜都是身體和心理疾病。
可以這樣想:
當你在最飢餓的時候,
幾乎任何食物吃起來
都是美味,對吧?
同樣的,寂寞會
在大腦中創造出飢餓,
它會以神經化學的方式
將我們的報償系統做超增感。
而社會孤立會
透過接受器而產生影響,
讓這些自然產生的鴉片類藥物
和其他社交神經傳遞質
造成紋狀體進入一種狀態,
它對於發送報償和愉悅訊號的事物
會做出完全過火的反應。
在這種超增感的狀態中,
我們的大腦會發出深深不滿的訊號。
我們會變得焦躁不安、
易怒,且容易衝動。
那時我大概就會請你們把房間中
整碗萬聖節巧克力都留給我,
因為我會把它們全部吃光。我會的。
這就帶出了另一樣東西,
會讓社會連結斷絕變得很危險。
如果我們沒有建立社會連結的能力,
我們會非常渴望我們的社交
神經化學能夠被重新平衡,
以致於我們很可能會
從其他地方尋求出口。
如果那「其他地方」是
鴉片類止痛藥物或海洛英,
它會是我們社交報償系統的
導熱飛彈。
有沒有人納悶
為什麼現今世界上的人
這麼容易上癮?
社會孤立——
抱歉——
會造成復發。
研究指出,比較能夠避免復發的人,
通常擁有廣闊且對等的社交關係,
在這些關係中,他們能互相幫忙,
能有所貢獻就會讓人連結。
所以——
如果我們沒有進行真實連結的能力,
我們的社會越來越缺乏
這種建立真實連結的能力,
越來越缺乏體驗超越己身
卓越事物的能力。
我們以前會從所屬家庭和社區的
歸屬感來得到這種超越。
但,不論在哪裡,社區都在改變。
而社會和經濟的崩解
讓它越來越困難。
除了我以外還有其他人也指出,
在這個國家中最受到
經濟影響的區域,
這裡的人對於自己
生命的意義最感到淒涼,
這些區域正好也是
受到鴉片類藥物蹂躪
最嚴重的社區所在的區域。
社會孤立會透過大腦的
報償系統產生影響,
會讓這種事情的狀態真的很痛苦。
所以,也許正是
這種痛苦、這種寂寞、
這種失望,
驅使許多人盡可能
去建立各種連結。
比如食物。
比如手持式電子裝置。
也有太多人因此轉向
海洛因和芬太奴這類藥物。
我認識一個人,她用藥過量,
鹽酸烯丙羥嗎啡酮讓她活過來,
她最憤怒的一點就是
她連想死都不被允許。
想像一下,那種沒有希望的狀態
是什麼樣的感覺,好嗎?
但紋狀體也是希望的來源。
因為紋狀體給了我們一條線索,
讓我們知道要如何把人救回來。
所以,記住紋狀體
是我們的自動駕駛,
根據習慣來主導我們的行為,
而且能夠把那自動駕駛
重新串接、重新編程。
但這會涉及到神經可塑性。
神經可塑性是
讓大腦可以將自己
重新編程的一種能力,
以及重新串接,
讓我們能學習新事物。
也許你們聽說過關於
可塑性的經典格言:
神經元會一起發動、一起串接。
對吧?
因此,當我們寂寞時,
當我們不由自主地
被迫轉向藥物時,
反而是要練習社會連結的行為。
我們需要不斷重覆檢視
神經元發動的經驗,
紋狀體才能產生必要的神經可塑性,
這種可塑性會關掉
「去找海洛英」的自動駕駛功能。
而社會神經科學、成癮,
以及衝動性光譜失調
通通在紋狀體中會合的現象,
意味著僅僅是教紋狀體
對強迫性的慾望
做出比較健康的反應是不夠的。
我們需要用社交衝動
來取代會暗示我們
轉向藥物的強迫行為,
因為在神經化學上,
我們需要重新平衡
我們的社交報償系統。
如果沒有重新平衡,
我們就會處於渴望的狀態,
不論除了藥物之外,
我們不斷重覆練習做什麼。
我相信鴉片類藥物危機的解決方案
就是要去探究社會和心理的干預方式
如何能在負責處理社交
和藥物引發之報償的電路中
扮演神經技術的角色。
一種可能性就是要創造並研究
可擴充的工具,
讓大家能夠以相互利益
為基礎和彼此連結,
透過心理靈性的做法來恢復。
因此,心理靈性的做法
什麼都有可能涉及,
從巡迴演出的搖滾樂團
超級粉絲聚集在一起,
或是跑酷大交流,
特色是關於脆弱
及個人成長的共同經驗,
或是比較常見的,
如復元式瑜伽聚會,
或是以比較傳統的靈性體驗
之概念為中心的聚會。
但,不論是什麼,
都需要啟動紋狀體中
所有和處理社會連結有關的
神經傳遞質系統。
這方面,社交媒體
無法做到足夠的深度。
社交媒體鼓勵我們做的,
主要是比較,而不是分享。
和某人進行非常表面的小聊
不同於有著眼神接觸
和深刻連結的真實談話。
汙名也讓我們保持著分離的狀態。
有很多證據顯示,
它一直讓我們生病。
汙名通常會讓成癮者覺得
和其他成癮者連結是比較安全的。
但以重新建立社會連結
為重點的康復小組
肯定能接納
想從各種心理健康問題中康復的人。
我的重點是,當我們在破碎中連結,
我們是以人類的身分在連結。
我們對於社會連結斷絕造成的痛苦,
反應會是強迫性自我毀滅,
而我們能將我們自己從中治癒。
我們之所以會是人,
有部分是因為某些現象,
當我們把神經精神疾病想成
是這些現象的光譜,
那麼我們就會把在自我摧毀中
掙扎的人的相異性給除去了。
我們把醫生和病人以及照護者
之間的汙名除去了。
我們把「正常和生病
是什麼意思」這個問題
放回了人類境況的光譜上。
在這個光譜上,
我們都能彼此聯繫,
一起爲人類的所有痛苦尋求療癒。
謝謝各位我讓分享。
(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