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門？中國文化的點滴知識 | 薛欣然 | TEDxShanghai

薛欣然（筆名欣然）1958年生於北京。畢業後曾在河南廣播電臺工作3年，主持主要面對女性聽眾的午夜談話類節目《輕風夜話》。1997年起，欣然旅居英國，後成為英國《衛報》的專欄作家。她的書《中國好女人們》2002年在英美出版，2005年在德國出版，均大獲成功。

2004年8月，薛欣然在英國倫敦創立一個以關愛中國收養兒童為宗旨的慈善機構——母愛橋 MBL (The Mothers’Bridge of Love)。母愛橋幫助數千個家庭和他們的孩子建立了與中國文化的聯繫，並引起了世界範圍內的廣泛關注。

ＴＥＤｘ上海

薛欣然：關於中國文化的點滴知識－
什麼是門？

母愛橋

大家好。

首先請允許我謝謝各位。

你們的時間，你們的興趣，

以及你們共同跟我分享的一段思考。

第二呢，實際上，我提著鞋子上臺

是給自己的一個挑戰。

爲什麽呢？

自從TEDx上海邀請我過來之後，

我就很掙扎。

第一，我到底講什麽？

自從1997年開始，

我移居英國之後，

我前前後後出了幾本書。

就像剛才主持人介紹的，

在世界各地出版。

那麽走到很多國家的時候，

人們總是問我中國怎麽樣了？

據我知道，人們除了中國的茶葉、

絲綢、文化大革命

以及毛澤東之外呢，好像知道的很少。

包括鄧小平知道都不多。

所以有的時候我很受傷害。

所以我想是不是談一談我的中國呢？

從一九八幾年一直到現在，

我一直自己在追求一個東西，

什麽是一個中國的好女人？

因爲自從我開始做一個
廣播節目之後呢，

很多女性給我寫信說
她們不是個好女人。

因爲好女人，第一，要有兒子；

第二，不能發脾氣；

第三，要長得很漂亮；

第四，在床上要有功夫；

（笑聲）

第五，出去要很秀美。

那麽我當時就很掙扎。

顯然我不是個好女人。

因爲我在做廣播，

而且我脾氣很大。

那麽到了西方以後呢，

我又掙扎一個什麽事情呢：

到底我自己是誰？

因爲我自己覺得我真的很中國。

可是每次回國之後，

我的朋友都說你現在太老外了。

你看你過馬路也不會，

説話這麽客氣，

上車也不知道擠，

然後，吃飯也不會點菜。

總而言之，一無所是。

所以我慢慢覺得自己變成野生動物。

我以爲我是一個野生動物。

當我覺得回歸自然的時候，

我特別得意的找到了我的同胞。

我跟他們說，我來了。

但是那些人聞了聞我，說：

嗯，這個不是真的，

這傢伙是被動物園養大的。

所以這是我現在的感情。

所以這次我收到這個邀請之後，

我想了很多，

我到底應該談什麽？

真的我當時腦子就覺得交通阻塞了。

所以當時我第一個困惑，

是這個問題。

然後，第二個困惑呢，

我用英文講，還是中文講？

實際上，我告訴你們，
我的英文不是叫英語，

是叫Chinglish（中式英語）.

因爲我在倫敦大學有一位好朋友，

第一次聽到我的演講之後，

他說，欣然呀，你的演講真管用。

我太太現在發生巨大的變化。

後來我說怎麽了？

他說她說要去學中文了。

我說真的嗎？

他說我太太去到了你的演講，

她聼完後，囘來後感動得不得了。

後來我說我是用英文演講的，

我沒有講中文。

後來他說，我太太聼來聼去，

怎麽講呢，你講的都是中文。

（觀衆笑聲）

所以呢，我自己知道我的英文不好。

所以當 Richard 問我,

你準備用什麽語言的時候，

我藉口視觀衆而定，

但是我今天來一看，這麽多中國人，

我太高興了。

所以我有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

我用中文來講。

然後接下來就是穿什麽衣服？

知道嗎？

我聽説 TEDx 給我發的郵件，全是英文的。

我相信很多的英國朋友在這兒。

或者是西方朋友在這兒。

所以我就在想，爲了他們

我喜歡穿我這種漂亮的中國的絲綢。

我每次到西方去，我都是穿得很正式，

讓西方人看一看中國服裝的美麗。

但是呢，我們有許多自願者(志工)，

因爲我在1984年, 成立了一個母愛橋。

希望通過我們中國人的努力，

能在國際和中國，

還有這個生養文化之間，

還有貧困和富有之間，

搭起一座橋。

然後，我們用那麽多的自願者，

他們為我們在世界各地，

做了那麽多事情。

那麽我是不是也應該代表他們，

有一種形象呢？

同時，我這次回國以後才發現

我跟英國朋友吹的牛，

說你們到中國去吧。

到了這時候是最美的季節。

陽光燦爛，

從早到晚都是太陽。

可是我這次回來以後，

幾乎沒趕上幾個太陽。

所有的天氣就像英國一樣。

所以我覺得很冷。

所以我當時就很掙扎，

我到底應該穿什麽？

那麽實際上，

這個掙扎我就發現我自己的一個問題。

也是我從小到大在尋找的一個問題。

我真的是一個好女兒嗎？

我是一個好妻子？

我是一個好女人？

我是一個好媽媽？

我是一個好的中國女人嗎？

那麽我每次寫書的時候，

這個問題在我的腦子裏就不停的轉。

因爲無論是聽衆給我的電臺寫信，

還是我採訪的中國女性。

還是我跟這麽多的自願者工作的時候，

我們都遇到了這樣的問題。

因爲我們中國的文化

是來自於這樣的否定文化。

我相信在座的很多的年輕人，

或者我們自己都知道，

我們從開始學走路、學説話，

以及到最後，我們學寫字，

學著去上學、學著去工作的時候，

我們的感官中充滿了

‘不行’、‘不好’、‘不對’。

是嗎？

所以我覺得我們很多人都在找。

我怎麽才能行？

我怎麽才能好？

我怎麽才能對？

所以我自己也在想，

既然我來到這裡，

我想來談這個問題。

如果我特別想，

通過我最近寫的這本書，

關於‘第一代獨生子女的。

然後我心裏就一種激動。

這一代的年輕人多好。

從他們最小的時候，

沒有兄弟姐妹跟他們分享，

他們的父母在掙扎的時候，

我所有採訪來的年輕人都跟我說，

我想做最好的孩子，

我想做媽媽最自豪的女兒，

我想做家庭最好的成員，

我想做社會最好的學生，

我想做最好的中國女人。

或者是最好的中國人。

但，什麽是最好呢？

有沒有這個’最好‘？

我們在近一百年中國的動蕩中，

我們似乎都在找這個東西。

自從我們的皇帝不再是
我們的上帝之後，

我們在尋找一個信念：

我們的‘好’到底是什麽？

我們沒有基督教的摩西十誡，

但是我們有很多國學裏的很多東西。

我們有老子，我們有孔子、莊子、老子

這些先人學者給我們下的定義。

但是，我們現在的一個時代呢，

似乎又完全不一樣了。

那麽這個東西到底是什麽？

所以我自己在找。

所以我今天決定

穿著我們母愛橋的制服。

這是上裝；

穿著我們中國文化的漂亮的絲綢；

然後呢，戴著我在西方得到的一條絲巾。

我參加 G8 的演講的時候，

我得到了這一條漂亮的絲巾。

同時我更想顯派的什麽呢？

你們注意看一下我的腳趾頭。

一隻腳是紅的，

另外一隻腳是綠的。

這是我自己的個性。

那麽我要穿鞋上來的時候，

你就看不到這個個性。

所以今天早上跟自己說：

你有膽量闖一把嗎？

實際上我帶來了四套衣服。

我今天就對著這四套衣服，

昨天夜裏就想了半天。

我說你敢不敢試一試？

你不停在追求一個東西，

你不停地在跟年輕人說，

你不停的在跟自己說，

你不停地在跟世界說：

中國人的自豪，

中國人的美麗，

中國人的忍耐

和中國人的膽量。

那我自己能做一把嗎？

所以我今天站在那兒，

我剛剛抖抖的，

脫不脫這雙鞋？

現在，

我脫下來了。

我要謝謝你！

（觀衆鼓掌）

那麽在我開始講這扇門的時候，

我對自己的認知

是從一扇門開始想明白。

或者說，

開始想到一些問題的。

我願意代表所有受過幫助的人，

那是個弱勢群體，

他們很多人沒有這樣的機會，

站在這個臺上，

去感謝所有志的自願者。

如果在你的一生中，

你幫助過一個人，

你就是自願者。

如果在一生中，

你使得一個人開心過，

你就是一個慈善自願者。

如果你即便使你的父母，

因爲你而自豪，

我認爲你也是一個中國文化的慈善者。

所以我願意代表所有受過幫助的人

給今天在場的自願者

深深的鞠個躬。謝謝你們！

（觀衆鼓掌）

我知道他們很想說這樣的話。

那麽，現在我想跟大家
說一下我說的‘門’。

自從我在非洲自己的時候，

我常常就在想：我到底是誰？

你讀孔子、莊子、老子的時候，

我們有好多的名詞。

最玄乎其玄的一個，

就是「無我」。

我曾經在倫敦亞非學院
兼職教課了五年。

我有很多學生就拿著書來跟我說

欣然，你這個「無我」到底是什麽？

到底是有沒有我呀？

這個「無」是沒有的意思，

「我」就是我自己。

有沒有我？

他們這個問題啓迪了我一個思考。

所以我今天很想跟大家

共同欣賞或分享一下我理解的一個‘門’

我覺得我們每一個人出生的時候，

通過你自己的教育、庭的教育，

學校的教育，還有社會的教育

使我們產生個信念，就是我自己。

我懂什麽？

我能幹什麽？

我想做什麽？

所以這個我呢，

已經被格式化了。

對嗎？

那麽這個我，大家想了沒有？

如果這個我，來自一扇，

我們用一個很簡單的畫面來解釋，

是一個房子裏的門。

爲什麽叫它是門呢？

如果沒有房頂、沒有牆、沒有窗戶，

這個門不稱之爲門。

你只能說這麽一件加工料。

或者是一個備用料。

由於房頂和牆，

還有窗，還有地板，

由於是這個房子的本身，

使你成爲了門。

所以當一你出生的時候，

你就在一個家庭，

在一個社會環境中。

那麽大家再想一下。

如果是一個金房子，

能不能配一個草門呢？

如果是一個泥房子，

又怎麽把一個大鐵門，

加工上去呢？

所以當你認爲一個門的時候，

這裡有了第一個限制，

就是這個門和這個房子是配套的。

而我覺得我們常常在生長過程中，

忽略了這個問題。

我們把自己從現實中抽出來，

活在夢想中。

那麽，第二個再來看這個門。

當你說你是一扇門，

不錯，你是一個金房子裏的門。

但是想一下，如果這個房頂漏了，

或者這個窗戶破了，或者牆上有個洞。

人家還需要你這扇門嗎？

也許這個房子就沒人來住了。

或者人們就從那個窗戶爬過去。

或著從洞裏鑽過去了。

所以當我們覺得自己很了不起的時候，

我是一個防盜門，
我是一扇金門的時候。

我們想到了沒想到，

沒有那些房頂，窗戶和牆，

我們這扇金門是沒有用的。

然而，在我們生活中還有一個現象。

特別是對年輕人來講，

你來到一個環境中，

就是這扇門，就是這片門。

你沒有房頂，你沒有牆，你沒有窗戶，

沒有所有這些附加的東西
來證明你是門。

這個時候我們怎麽辦？

我們可以想像一下，

這扇門放在地上，

別人走過去，這扇門就變成了地板。

如果這扇門，別人坐上去，

你就變成了凳子。

如果這扇門，

兩塊石頭一架，

有人在上面寫字

你就變成了桌子。

如果人家把你這扇門

架在一個小水溝上，

你就變成了橋。

那麽當你沒有房子的時候，

沒有周邊的依托的時候，

我們怎麽才能讓人知道，

我可以做為一個橋，

我可以做為一個桌子，

我甚至可以做為一個天空。

只要你願意擧著我，

我就能夠為你當房頂，

為你遮風避雨。

我覺得在中國文化中，

我們這個部分特別欠缺。

我們常常會遇到這種情況：

我什麽都沒有。

或者說，我沒有錢，沒有房子，

我怎麽辦？

我沒有一個 power (有權勢)的老爹，

我沒有一個富有的家庭。

然後我沒有一個漂亮的臉，

或者是我沒有一個好學歷。

如果你是一個人，

如果你是一扇門，

如果你知道怎麽去理解門和其他房屋，

其他附件的關係，

以及讓人們認知你的功能。

我相信這扇門就可能變成文化的橋梁。

和世界的屋頂。

所以我在這個過程中，

我尋找我自己。

我也在尋找中國的文化。

我覺得我們現在中國在走向世界，

我們走向世界的是什麽？

是我們以爲我們自己所認定的那個東西，

還是慢慢讓世界知道我們也是它的一部分？

在我在和世界交往的過程中，

我發現很多的年輕人很受傷害。

覺得世界不理解我們，

跟我自己的感受是一樣的。

但是我覺得我們忽略了一個東西。

就是我們怎麽以對方能夠理解的方式，

來讓他們理解我們。

來認定我們的價值和功能。

那麽在這個其中呢，

我也想談到這扇門的功能。

另外一個功能，

就是過去和現在的功能。

我相信在座的年輕人都有這個感覺。

我們中國的未來或者是現在，

跟以往隔著一扇門。

這扇門是你跟父母，

是我們跟我們的前輩之間的不理解，

或者是我們不懂，沒有知識。

我們會有這個印象，

我們的上兩代人好像很無能，

把中國弄得很窮、很破。

但是，我特別希望大家都想一下，

如果沒有上兩代人為我們遮風避雨，

我們今天的這扇大門有用嗎？

我們今天中國的宮殿有用嗎？

那麽，我們對我們曾經為
我們遮風避雨的

那些屋頂，有多少了解呢？

我不知道，很多的年輕人跟我講，

我爸爸媽媽根本不在乎那個，

他們根本不懂這些。

我奶奶什麽什麽都不懂，

我爺爺什麽什麽都不知道。

我只想跟你說一句話，

如果你們走進鄉村，

你們走進你們的爺爺奶奶，

你們聼聼他們的故事，

你們就會發現

中國的今天都是被那些

驚天地泣鬼神的老人們換來的。

我剛從安徽回來，我在安徽
遇到這樣的一個老人。

我很感動。她很窮。

旁邊就是國家設的很有名的博物館。

而她家裏就住在一個小水溝旁邊。

水溝早上八點是洗食物的，

十點是洗衣服的，

十二點以後是洗馬桶的。

這個老太太就看著這個小水溝。

什麽都沒有。

當我們想看一看隔壁的磨房的時候，

老太太什麽都沒有說，

小小的老太太

把什麽東西都給我們擺好，

然後非常驚訝的是，

她從路邊撿了一枝小漂亮的葉子，

放在那個磨盤上面，

跟我說，很漂亮！

當那個葉子在磨盤上面的時候，

就像個藝術。

我們學了那麽多的東西，

那都是學術。

當我們會用的時候，

朋友們，是技術。

當你把學會的東西

用現代的技術去轉換，去使用，

去換位的去思考，

我們就能使我們的生活，

生活在藝術之中。

如果我們懂了這個藝術的思考，

我們就能理解貧窮。

我們具備了藝術的換位思考，

我們就能夠理解過程，

我們就能打開那扇門。

在貧困之間的門。

在有知無知之間的門。

以及在我們和我們家人，

爺爺奶奶之間的一扇門。

我覺得中國的今天和明天，

需要我們這些人去打開一扇門。

而最重要的是，中國的以往和未來，

這扇門應該是時間去把它打開了。

其實我們不必要去追求很大的東西，

只要在你的一顆心，

告訴你的家人，告訴你的鄰居，

我很想聼你的故事。

相信一滴水不能匯成一條河，

但是一滴水一定能澆灌一棵小草。

如果我們每個人的心都有這滴水，

都去聆聽我們周圍的老人的故事。

中國的歷史就留下來了。

中國的歷史就不會像今天這樣迷茫，

我們自己也不會像今天這樣，

找不到自我。

這就是我特別希望
我今天能夠站在這裡，

赤著腳，帶著我亞洲文化的自豪，

中國人博大精深的智慧，

以及我個人的一個信念和追求，

跟你們一起打開一扇門，

把我們的過去，迎向未來，

以及把我們的現在，

也托付給未來。

謝謝大家！

（觀衆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