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釋金計劃如何在美國改革刑事司法

美國目前有近 50 萬未被定罪的人被關在看守所裡，僅因沒錢支付保釋金。為嘗試修復這個體系，公設辯護律師和活動家蘿賓 · 斯坦伯格（Robin Steinberg）直截了當地問：倘若我們為他們支付保釋金呢？她與 TED Radio Hour 主持人瑪諾許．佐摩羅迪（Manoush Zomorodi）分享她的非營利保釋金計劃——用一個循環基金為那些無力負擔的人支付保釋金——並且在全國擴大推出以社區為基礎的新模式。這個雄心勃勃的計劃是 TED 發起的大膽計劃（Audacious Project）的一部分，目的是推進全球改革。

瑪努什·左莫洛迪（瑪）：
蘿賓．斯坦伯格，

非常謝謝你願意成為

我接任 TED Radio Hour 播客節目
新主持人後的第一位正式來賓。

我感到很興奮。

蘿賓 · 斯坦伯格
（蘿）：我很開心。

（掌聲）

瑪：好，我想從保釋金計劃談起，

它是怎麼創立的？
你怎麼會想出這個點子？

據說是

十年前你和你的丈夫
正在吃外帶的中餐時，

你想出了這個概念。

你已經擔任公設辯護律師三十多年了，

但總有一個時間點讓你決定做出改變。

蘿：數十年來，我們夫妻倆

都在刑事司法制度的戰線中
擔任公設辯護律師，

盡我們所能為每一位客戶而戰，

維護人們的人性和尊嚴，

為他們的自由而戰。

不論我們是多棒的律師，

當然我認爲我們做得很好，

不論我們多有力地代表客戶，

有時這只因幾百美金而功虧一簣。

差別就在於你的客戶
是否付得起保釋金，

以自由之身抗辯，

或是會被關入里克斯島看守所，

出於絕望而最後選擇認罪，

無論犯下了罪行與否。

這點讓我們很火大。

有時，你懂的，

答案很簡單，就在你眼前。

於是，我們心想：

「如果我們支付客戶的保釋金呢？」

於是我們想出了循環式
保釋金基金的點子——

因為案子結束就可領回保釋金，

如果我們能為此募款並存入基金，

建立一個循環式基金，

我們就可以為我們的客戶
支付保釋金。

我必須要說的是，當時是 2005 年。

那時的人還沒有像現在這樣
討論刑事司法改革，

當時也沒有很多關於
保釋金改革的討論，

老實說，我們花了
兩年時間敲人們的門，

沒有人回應。

直到有一天，一名男子和家人，
傑森·福隆和他的家人，

決定給我們一個機會，
在 2007 年給了我們一筆款項。

我們便開始測試
循環式保釋金基金模式。

看看會是怎麽樣。

瑪：你能否解釋一下，

比如為什麼不要讓候審人

被拘押如此重要？

以前你解釋過這件事，讓我很驚訝，

因為我完全不知道

在被告上庭辯護之前的
那幾天或幾週會發生什麼事。

蘿：好的，被拘押在看守所裡，
即使只有幾天，

也有可能改變你人生的軌道。

在看守所裡不僅有可能受到性侵害，

有可能受暴力傷害，

在看守所裡會受到各種各樣的創傷，

這還只是發生在剛被拘留
的幾天或幾周，

大部分看守所中的死亡案例
都是在這段時間發生，

不論是自殺或他殺，

但當你在看守所裡時……

要知道，審判之前拘押在牢裡的人

還沒有被定罪。

他們會在那裡是因為
他們付不起保釋金。

他們在外頭的生活
會在這段時期開始崩離解析。

你會失去你的工作，

你可能會失去你的房子，

你的孩子可能會被帶離你身邊，

你的移民資格可能會被取消，

你可能會被退學。

所以除了你待在看守所裡時
所受到的傷害之外，

還有當你在候審時，
所有發生在你、你家人，

和你所離開的社區上的一切。

而這段等待期間可能是數天、
數週，不誇張地說，甚至好幾年。

瑪：你在 2018 年的 TED 演說中

講述過候審人所會陷入的這種泥沼，

我想播放一段截取自那場演說的短片，

非常觸動人心。

我們可以播放了嗎？

（語音：蘿賓·斯坦伯格 TED2018）
該是採取重大行動的時候了。

該是採取果敢行動的時候了。

該是採取……也許大膽……
行動的時候了？

（笑聲）

我們想要把我們在布朗克斯

建立且證明有用的
循環式保釋金基金模式

傳播到美國各地，

在羈押開始之前

正面進攻司法體制。

（掌聲）

瑪：當你演說時，
現場的反響很震撼，

結果也讓你從「大膽計畫」

募得了不少資金，

「大膽計畫」是 TED 的活動，
旨在為偉大的創意尋求支持，

讓想法成真。

你能說一下在那次演說
之後發生了什麼事嗎？

蘿：當然。

這樣，「大膽計劃」的資金讓我們

可以將我們已經證實
可行的概念擴大推廣。

想法是，我們要把這個模式
大規模地應用到全國各地，

目前已經有十八個地點。

我們現在正在推行兩件事情，對吧？

設計保釋金計劃目的有二，

向那些因貧窮無法支付保釋金

而身陷看守所的人們，

提供即時的救生索。

這是一個面對國内候審人庭審前

受到羈押的人權危機
與緊急情況的即時因應。

我們在做的第二件事是在志工的協助下

測試一個叫做「社區釋放」的模式。

我們想要證明的是，

選項 A：不需要現金保釋金，

人們也一樣會回來參加庭審。

這個謠言已經被揭穿，
且我們心知肚明。

而且我們也在試圖展示，

其實可以釋放這些候審人回到社區，

搭配有效的法院傳票即可。

確保他們能夠聯繫到
他們可能需要的服務。

案件還在審理的人會回到法庭，

直到他們的案件結束。

我們努力這樣做的目的
是希望能將政策向前推進，

確保體制能夠有所改變，

但我們害怕的是：

時間不等人。

因為隨著這些討論加快速度，

隨著保釋金改革開始奏效，

有些體制會邁向新的體制，

我們擔心這些新體制會重新創造出

原本保釋金體制所創造的傷害。

包括種族差異、

經濟不平等，

如果我們出了差錯，
就有可能重新帶來這些傷害。

所以我們在和時間賽跑，

要盡快證明可以採用
不需要電子監控、

風險演算法、看守所、現金保釋金，

而以社區為基礎的模式，

可以單純地把人釋放回
社區，給予支援。

那是行得通的。

瑪：我想一會再談
這一點，但在那之前，

我曾經是一名科技記者，

當你說到把這種計畫擴大規模時，

我會想到的是你要面對的是
與應用程序或平臺創始人相對

完全不同的挑戰。

你的挑戰是什麼？

我指的是，你要推行到各州去，
而各州的法律皆不同，

每個城市的狀況也完全不一樣。

你要怎麼做？

蘿：你也知道，把循環式
保釋金基金本身的擴大規模來做，

那是個簡單且優雅的解決方案。

直接服務的部分是簡單的，

我們可以把它擴展到全國。

至於在地方的實際操作，

在全國不同地點為保釋金計劃

扮演保釋金破壞者的團隊，

他們必須把我們的模式

根據每個轄區的獨特需求做調整。

那就是複雜的地方了，

而且需要相當大量的人力物力，

因為刑事司法是非常地方性的，

每個體制的運作方式也獨一無二。

我們客戶的需求

在不同的轄區就有很大的差異。

如果你在奧克拉荷馬，

你知道社區受到鴉片危機蹂躪，

當我們要把人送回家時，

我們就得把他們
和相關的社區服務做對接。

如果你在史坡堪市，

無家可歸的人比比皆是。

在思考提供直接服務
以及把人送回家這些議題時，

必須要留心，在那個轄區中，

候審人最大的障礙可能是

他們沒有可暫住的救助站。

我們必須要修改模式，
去配合我們去到的每個轄區

處理該社區的需求。

瑪：我猜想當中有些社區

並不歡迎你們。

我相信事實上也是這樣的。

在這類地方，你們也能

贏得人心和理解嗎？

蘿：我想這就要看社區的定義了。

我們的刑事司法體制數世代以來

一直針對的那些社區，

如有色人種社區、低收入社區、

邊緣社區、全國各地的女性，

他們非常歡迎我們的到來，

因為我們就像是即時的生命線。

保釋金基金是種把能人
救出來的工具，

它不是長期有效的系統方案，對吧？

但是大家都，當然

大家都不想被拘押，
想回到家人身邊，

他們的社區也希望他們能回來。

有遇上反對的嗎？

當然有。

當我們到一個新地方，

我們會謹慎行事，小心探戡，

我們會試著了解在一般人中

誰是可能協助我們
進行這個計劃的夥伴，

草根組織的幹部、非營利組織、

把持體制的人、警長，對吧？

誰會支持我們、誰會反對我們。

瑪：同時你們將一些你們幫助過的人

帶回來，作爲項目幹部。

你們這個系統把建立社區

也當作一個努力的方向嗎？

蘿：所以當我們在為
當地轄區招聘的時候

我們傾向於招當地人。

如果我們在巴吞魯日建立據點，

我們會招募巴吞魯日當地
且與社區有聯係的本地人。

我們會優先考慮在刑事司法體系中，

有實務經驗的人，

或者受到相關體制影響的人。

我們認爲他們對該體制
有完整認知是很重要的，

他們有最好的解決方案，
因爲他們離問題最近

同時他們也是我們要面試
及提供保釋金

客戶的最好傳聲筒。

瑪：你提到了這個，

刑事司法改革已經
成爲了一個熱門話題，

你一定是，「耶，人們終於開始正視

我已經努力了幾十年的事務了」

事實上在加州這裡，
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而且這個比較複雜，

但我的理解是，
他們放棄了現金保釋金的制度。

這是福還是禍
或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蘿：所以關於刑事司法改革，

特別是保釋金改革，

一切事務並沒有表面看著
那麽簡單，對吧？

但提出一個「終結現金保釋金」
的標簽是很簡單的。

完全沒問題。

我們得去永久性取消
難以支付的現金保釋金。

我們知道金錢不是讓候審人
回來受庭審的誘因，

這沒有根據，我們要取消這個制度。

但接下來的問題非常非常複雜，

加州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有一項名為 SB 10 的法案
已經通過立法程序。

這個法案看起來

會朝著減少羈押人數來發展。

這個法案剛通過時，

坦白講這是一個幾乎沒有人
會支持的法案，

包括我們也不支持。

但它在審查過程中

經歷了一些更改：

將審前事務交給執法部門負責、

運用風險演篹法預測潛逃的可能性，

並開始出現明顯的徵兆，

指向這個制度有可能走向
種族、經濟不平等的一貫老路。

這樣，這個法案通過審查，

我們認爲一切都定案了。

但是緊接著，保釋金借貸行業
實際上收集到 40 萬個簽名

將法案列入公投。

所以在 11 月，
加州人民會就著是否

通過 SB 10 法案進行投票。

瑪： 觀衆裡的加州百姓們，
你們會參與到這次投票當中。

他們應該怎麽投票呢？

蘿：我不是那麽敢説這個。

我可能很大膽，但我還沒那麽大膽。

但我會説的是，多深入吸收相關資訊，

理解你們要進行投票的法案。

理解對於那些處在看守所中，

尚未定罪但因無法支付保釋金的人們

這會造成什麽影響，對吧？

捫心自問，我們想要一個

拘禁未定罪被告的刑事法律體系嗎？

我們想要一個繼續針對有色群體

以及低收入群體

的刑事法律體系嗎？

我們想延續大規模監禁中

產生的損失和禍害嗎？

我不想影響你的選擇，

但是考慮一下我上面的話

瑪：她在後臺和我説：
「我還不確定要投哪邊。」

我想，這挺困難的，對嗎？

蘿：是的，這有一些複雜。

問題在於 SB 10 法案現有的形式

並不是我們大部分人
會支持的形式，是吧？

但取消現金保釋金是至關重要的。

瑪：明白，請你預想一下未來，

你心目中理想的制度是怎樣的？

你説過美國對羈押上了癮。

除了你之前説過的改變之外，

我們是不是非得有
一些文化上的改變？

蘿：我們必須考慮到
我們已經做了的事情。

如果我們不正面面對

我們利用刑事司法系統的方式、

對象是誰、怎麽樣定義犯罪、

怎麽樣懲罰人們這些問題，

我們永遠不會取得進度。

所以我們不得不正視我們造成的危害。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需要切換角度。

這對我們是一個極大的挑戰。

我們要從一個

充滿刑罰、殘忍、牢籠
以及孤立的系統中

切換出來，

切換成

「你需要什麽？我們怎樣能幫到你？

我們在哪裡沒做對？

我們怎樣改善改進，

怎麽樣恢復、痊癒？」

如果我們不願意去思考這些問題，

刑事司法改革將停滯不前，

或者説以後的道路會佈滿荊棘。

在我們看待刑事司法系統的角度上，

這是根本性的轉變。

無需置疑的是，

我們刑事司法系統的情況

是因爲我們忽視了社會問題，對吧？

我們忽視了遊民，

忽視了赤貧群體與結構性種族主義，

忽視了心理健康，

忽視了毒癮，

甚至也不考量移民身分。

相反地，我們用我們的看守所
和刑事司法系統

去處理這些社會問題。

這需要做出改變。

瑪：這不能處理那些問題。

蘿：我們已經對上百萬人造成了傷害，

我們傷害到他們的家庭、

他們的社區。

我們必須要去正視這些事情。

瑪：最後我想問你……

（掌聲）

這裡有些世界上最聰明的人，

包圍著你，就在臺下。

她們充滿活力，

她們想知道她們怎樣

才能把她們的活力貢獻
到她們的群體中去。

我知道你昨天帶她們當中的一些人
去參觀本地的看守所，對嗎？

蘿：是的。

瑪：你可以分享一下嗎?

蘿：好的，這就是我們要去理解的。

這個問題是所有人的問題。

每個人與刑事司法體系的構成息息相關。

它是我們的鏡子，

逃避不了的。

每一次檢察官站起來說：

「加利福尼亞州的人民」或者
「紐約州人民」、「愛達荷州人民」，

他們是在以我們的名義發聲。

所以我們要在這上面
拿到一定的控制權。

我們真的得去面對需要去改變的事實

這與我們息息相關。

所以就如同我所説，你要做的

就是去吸收知識，去接觸這些東西。

「接觸」的意思

是親自去瞭解我們的
刑事司法系統是如何運作的。

這也許意味著你要到當地刑事法庭，

坐在旁聽席裡，

我保證你會學到一些新的認知。

這讓我這麽多年前成爲公設辯護律師。

昨天，我帶了一些參加 TED 大會的人

到本地的看守所。

我進出看守所已經 38 年了。

我沒有一次不感到震驚，

昨天也不例外。

我很震驚，我很害怕。

看守所裡的環境毫無人性、
有辱人格、可怕。

如果沒有親眼看到過，

你是無法理解的。

很令人震驚。

我在同去的人神色看到的也是震驚。

所以我們要知道，這是現在我們國家
以正義之名所做的事情，

我們要站起來反抗。

但是唯一的辦法是

你要對造成現狀的危言進行反駁。

我意思是什麽?

我敢保證，每一次你開始一個

關於保釋金改革
或刑事司法改革的話題時，

會發生這種事情：

所有人開始説起可怕的案子。

「但是是犯下了 X 的那個人呢？」

所以這是我在這裡的原因——

我們先不要談論這個，
暫置一邊，好嗎？

儘管我們利用我們的刑事司法系統

毀掉了數以百萬計的人，

我們傷害了他們，

我們日復一日地
使他們暴露在創傷和暴力中，

事實是，當人們回到家之後，

壞事很少發生。

壞事是例外，不是規律。

它是非常的，而不是常態。

但如果你不知道，

如果你不堅持，

如果你不能用我們能
提供的數據來支持它，

你會被拖進恐慌的陳述中。

有色群體、低收入群體，

以及被刑事司法系統坑害的人

長久來所遭受的殘酷對待

也因而被我們正當化。

所以去瞭解吧……

（掌聲）

去瞭解，去接觸，保持警惕，

不要被野蠻和粗暴的

種族化恐慌言論吞沒。

聽到的時候驗明一下，

問問那些告訴你的人，

問問依據：「你爲什麽這麽説？」

不要讓你自己深陷於其中。

如果你能做到，

我相信

我們處於建造更好
刑事司法系統的時刻上。

如果你去接觸了

你會開始參與其中，

我們的國家不僅會變得更好，

我們也會是更好的人民。

這是一個有價值的目標。

瑪：這真是一個很有價值的目標。

（掌聲）

我是在第一次採訪中
就撞頭彩了還是怎麽著？

她真的個厲害人物。

蘿賓 · 斯坦伯格，
保釋金計劃，非常感謝。

蘿：謝謝。

瑪：我是瑪努什·左莫洛迪

我是 TED Radio Hour 播客
節目的新主持，我們春天再見。

（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