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網路酸民和網路推手的怪異世界

記者安德魯 · 馬蘭茲花了三年時間深入網路酸民和社交媒體推手的世界，試圖找到那些將邊緣話題推入線上對話核心的人，和了解他們如何散播他們的想法。一起來一探線上宣傳和錯誤資訊的世界，了解如何讓網路不那麼有害。

我過去三年的時間，

都在和網路上一些
最糟糕的人對談。

如果你最近上過網，

你可能會發現，網路上
有很多有害的垃圾：

種族主義的媒因、仇恨女性的
宣傳、瘋傳的錯誤資訊。

我想要知道幕後的黑手是誰，
他們怎麼散播這些資訊，

最終，我想要知道這對
我們的社會會有什麼影響。

所以，2016 年，我開始
追蹤這些媒因的源頭，

追溯到製造這些資訊
或讓它們被瘋傳的人。

我會去接近這些人，說：「我是記者。
我能去看你做的事嗎？」

通常得到的回應是：
「我為什麼會想要理會

住布魯克林，支持全球主義的
猶太佬娘娘腔，

且還是民主黨的同謀？」

（笑聲）

對此，我的回應是：「聽著，
老兄，你說的只對了 57%。」

（笑聲）

但，通常，我得到的
是相反的回應。

「好啊，過來吧。」

所以這就是我為什麼最後會跑到

南加州社交媒體網路推手
家中的客廳裡。

他是個已婚白種男子，近四十歲。

他前面有一張桌子，
上面有裝著咖啡的馬克杯、

推特用的筆電、

傳訊息用的手機，

以及在 Periscope
和 YouTube 做直播用的 iPad。

就這樣。

但，有這些工具，

他就能夠推動他那些
激進又有害的論點

進入美國人對話的核心地帶。

比如，我在那裡的其中一天，

紐約有一顆炸彈爆炸，

被指控放置炸彈的人，
名字聽起來像是穆斯林。

對這位加州的社交推手來說，
這似乎是個機會，

因為他的期望之一，
就是讓美國拒絕所有的移民，

特別是從以穆斯林
為主的國家來的移民。

所以他開始直播，

讓他的追隨者逐步
激發出一股熱潮，

宣導說開放邊界的議程
會讓我們死光光，

並請他們發相關推文，

並使用特定的「#」標籤，
試圖讓那些關鍵字紅起來。

而他們發的推文——
數以百計的推文，

當中有許多都含有類似這樣的圖像。

這是喬治索羅斯。

他是匈牙利裔的
億萬富翁以及慈善家，

在一些線上陰謀理論家的心中，

喬治索羅斯就像是
主張全球主義的大妖怪，

是秘密操控所有
全球事務的少數菁英之一。

在這裡暫停一下：如果你覺得
這個想法聽起來很耳熟，

有幾位掌控世界的菁英，

且多半剛好是有錢的猶太人，

那是因為這是現存
最反猶太人的比喻之一。

我也應該提一下，
在紐約放置炸彈的那個人，

他是美國公民。

所以不論他的理由是什麼，

移民都不是主要的議題。

而加州的這位網路推手
很清楚知道這些。

他是個博學的人。
他其實是個律師。

他知道背後的事實，

但他也知道事實無法
在網路上引起熱議。

能在網路上引起熱議的，

是情緒。

社交媒體的最初的初衷是
要將我們大家都集結起來，

讓世界更開放、更包容、更公平……

它確實有做到一部分。

但社交媒體的演算法
在創造時就從來沒有

考量過如何分辨真偽，

什麼對社會好或不好，

什麼是親社會的，什麼是反社會的。

那些演算法的目的就不是這些。

它們所做的，多半是
衡量你的參與程度：

點閱率、留言、
分享、轉推之類的。

如果你希望你寫的內容
能得到大家參與，

你的東西就得能煽動情緒，

明確來說，行為科學家稱
這類情緒為「高度亢奮」情緒。

「高度亢奮」現象，
不是只有在性高潮時才有，

很明顯地，網路上也會出現。

不論正面或負面，它指的是
任何能讓人心跳加速的東西。

我和這些網路推手坐在一起，

除了加州的那傢伙，
還有數十個這種人，

我看著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
成功使出這些招數，

並不是因為他們是什麼
俄國駭客或科技奇才，

也不是因為他們有
獨特的政治洞見——

只因為他們了解
社交媒體如何運作，

且他們是刻意利用這點來圖利自己。

一開始，我還可以告訴自己，

這只是跟網路有關的邊緣現象。

但，現在每件事都和網路有關了。

這是在數個電視台播出的廣告，

在 2018 年國會選舉時播放，

用非常少的證據就斷言
其中一位候選人

是國際操弄家喬治索羅斯的走狗，

並用很笨拙的修圖技巧
將他放在成疊的現金旁邊。

這是來自美國總統的推文，
同樣也沒有證據就斷言，

說美國政治被喬治索羅斯操控。

這種東西過去看起來
令人震驚但微不足道，

老實說，是可以忽略的，

現在卻被正常化了，我們
幾乎不會注意到其氾濫的程度。

所以，我花了三年在這個世界中。

我和很多人談過。

有些人似乎根本沒有核心信仰。

他們就只是非常理性地想賭看看，

如果他們想在線上賺錢或得到關注，

他們就會盡可能地無法無天。

但，我和其他真正的
意識形態者談過。

讓我說清楚，他們的意識形態
並非傳統的保守主義。

他們是想要取消女性投票權的人。

他們是想要回到種族隔離的人。

當中有些人想要
把民主都一起廢除。

很顯然，這些人一點
也不相信這些事物。

他們在小學時沒有學到這些。

當中很多人，在他們進入
網路的超現實世界之前，

他們曾經是自由論者
或社會主義者，

或者曾經是完全不同的人。

那麼，發生了什麼事？

我無法用一個說法代表所有案例，

但有很多與我交談過的人

似乎都結合了高智商和低情緒智商。

他們似乎在暱名的
線上空間感到很自在，

而不是真實世界的連結。

所以，他們會退到這些
討論區或者各種論壇，

在那些地方，他們
最糟糕的衝動會被放大。

他們一開始可能只是
開個下流玩笑，

接著，他們會從那個笑話
得到很多積極的支持，

得到好多無意義的
所謂「網路分數」，

讓他們開始相信他們自己的玩笑。

我曾和一位年輕女子談了很多，
她在新澤西長大，

高中畢業之後，
她搬到了一個新地方，

突然，她感到疏遠、孤獨，

開始退縮到她的手機當中。

她在網路上找到空間，

在那裡，大家會講一些
最驚人、令人髮指的事。

她發現這些內容真的讓人厭惡，

但卻也有點引人入勝，

很難把視線從它們身上移開。

她開始在這些
網路空間中和人互動，

他們讓她覺得自己
很聰明、有人肯定。

她開始有了共同體的感覺，

並開始思考，這些驚人的
媒因當中可能有些

真的是從真相發展出來的。

幾個月後，她和一些
新網友共乘一台車，

前往維吉尼亞的夏律第鎮，

打算以白人種族之名，
帶著火把遊行。

幾個月的時間，
她就從歐巴馬支持者

變成了激進的白人至上主義者。

在她這個特殊案例中，

她其實自己有能力可以找到方法
來擺脫白人至上的崇拜。

但和我談過話的許多人並沒有。

讓我說清楚：

我從來沒有如此深信

我必須要和我交談的每個人
都找到共同點，

我甚至願意說：
「你知道嗎，老兄，

你是法西斯主義宣傳者，我不是，

不論如何，咱們抱一下就沒事了，
我們的歧見都會消失。」

不，絕對不可能。

但我的確相信，
我們無法忽視這個狀況。

我們要試著了解它，
因為只有透過了解它，

我們才能開始預防它。

我待在這個世界中的三年期間，
我接到幾通很糟糕的電話，

甚至威脅，

但和女性記者所碰到的相比
這只是冰山一角。

是的，我是猶太人，

不過，很奇怪的是，
很多納粹無法看出我是猶太人，

坦白說我覺得有點失望。

（笑聲）

說真的，你們這些人
全心全意在反猶太人啊。

我沒有什麼地方會露餡
讓你們看出來嗎？

都沒有嗎？

（笑聲）

這不是秘密。

我的名字叫安德魯馬蘭茲，
我為《紐約客》撰文，

我的人格類型就像是《歡樂單身派對》

在公園坡食品合作社錄影的那一集。

都沒有嗎？

（笑聲）

總之——最終，

如果能有簡單的方程式
來說明就好了：

手機＋孤獨孩子＝ 12% 機會成為納粹。

很顯然沒那麼簡單。

我寫作時，

我偏好做描述，
而不是提解決方案。

不過這裡是 TED，

所以咱們實際點。

我想要分享幾個建議，

是你我這種網路公民可以做的事，

能夠讓一切變得比較不那麼有害。

第一，要當聰明的懷疑論者。

我認為懷疑論有兩種。

在這裡我不想談到
太技術面的認識論資訊，

但我把它們稱為
聰明懷疑論和愚蠢懷疑論。

所以，聰明懷疑論：

獨立思考、質疑每一項主張、

索求證據——

很好，那是真的懷疑論。

愚蠢懷疑論：
它聽起來像是懷疑論，

但它比較像是下意識的叛逆吐槽。

大家都說地球是圓的，

你就說它是平的。

大家都說種族主義不好，

你就說：「我不知道，
我對這點抱持懷疑。」

在我過去幾年交談過的
白種年輕男性當中有相當多

都會說：

「要知道，媒體、我的老師，
他們都試著要灌輸我，

強迫我相信男性特權和白人特權，

但我不確定，老兄，
我不這麼認為。」

各位——世界上叛逆的白人青少年——

聽著：

如果你懷疑地球不是圓的、
懷疑男性特權、

種族主義是好的，

你並不是懷疑論者，
你只是個蠢蛋。

（掌聲）

有獨立見解是好的，
我們都應該有獨立見解，

但這麼做時要放聰明點。

下一個建議和自由言論有關。

你會聽到聰明、有教養的人說：
「我是支持自由言論的。」

他們說的方式，
就好像他們是在解決辯論，

但那明明是一段有意義的對談
正要開始的時候。

有趣的事都會發生在
這個時點之後。

好，你支持自由言論。
那是什麼意思？

那是否表示大衛杜克
和理查德斯賓塞

必須得激活推特帳號？

是否表示任何人都可以
用任何理由在線上騷擾任何人？

我看過今年度完整的
TED 講者名單。

沒有找到任何圓形地球懷疑論者。

這違反了自由言論的標準嗎？

我們都支持自由言論，這是好事，

但如果你就只知道
一而再再而三地那樣說，

你其實在阻礙更有成效的對談。

讓高尚文雅的行為
再次成為很酷的事，所以……

好極了！

（掌聲）

我甚至不用解釋。

在我做研究時，我會上 Reddit
或 YouTube 或臉書，

我會搜尋「伊斯蘭教教法」，

或者我會搜尋「大屠殺」，

你們應該猜得到演算法
會呈現什麼給我，對吧？

「伊斯蘭教教法是否
橫掃美國全境？」

「大屠殺真的有發生嗎？」

愚蠢的懷疑論者。

所以，最後在線上就產生了
這種怪異的網路現象，

有些人會把偏執的推文視為

前衛的、危險又酷的，

對基本真理和人類的合宜行為

卻大驚小怪，

或暗示美德很無聊。

不論有意或無意，社交媒體演算法

都在鼓勵這些事，

因為偏執的宣傳很吸睛。

大家都會點擊，大家都會留言，

不論他們討厭或喜歡該論點。

所以，必須要達成的第一件事，

就是社交媒體得要
修改它們的平台。

（掌聲）

如果你在聽我的演說，
且你在社交媒體公司工作，

或者你有投資或擁有這類公司，

這項告誡是給你的。

如果你一直在優化
會煽動情緒的內容或影片，

而結果發現煽動情緒
實際上會傷害到這個世界，

是時候要優化其它
有意義的事情了。

（掌聲）

但，除了施壓讓他們去做

並且等待著希望他們會去做之外，

還有我們其他人也能做的事。

我們可以創造或建議更好的途徑

給煩惱的青少年去走。

若你發現了什麼真的
很有創意和巧思的東西，

且你想要分享，那就去分享，

即使它沒有讓你充滿高度興奮的情緒。

我知道，這是非常微小的一步，

但，加總起來，是會有影響的，

因為這些演算法雖然很強大，

它們會怎麼做，還是來自於我們。

我想留給大家思考的是：

幾年前，很時髦的人會說

網路是很革命性的工具，

可以把大家聚集在一起。

現在，時髦的人會說

網路是不可救藥的大災難。

兩種誇張說法都不全對。

我們知道網路太浩大、太複雜，
不可能是全好或全壞的。

這些思考方式的危險在於，

不論是認為網路最終一定會
拯救我們的烏托邦觀點，

或者它最終一定會摧毀
我們的反烏托邦觀點，

不管怎樣，我們要讓自己擺脫困境。

我們的未來沒有什麼是不可避免的。

網路是人構成的。

是人，在社交媒體公司做決定。

是人，讓 # 成為潮流或不流行。

是人，讓社會進步或退步。

一旦我們能內化這事實，

就可以停止等著
某種無可避免的未來發生，

而真的現在就開始行動。

我們都聽過，道德宇宙的
弧形軌跡很漫長，

但它終將彎向正義。

也許。

也許會吧。

但那只是鼓舞，

而不是保證。

道德軌跡並不會自己轉向。

它不會被某種神秘力量改變方向。

真正的真相，其實比較可怕

但也讓人放心，那就是：

我們能夠改變它。

謝謝。

（掌聲）